少年与猫神大人(误)

之前在知妖网看到一个日本怪谈,说当地有从死去的猫头长出来的南瓜,被命名为猫南瓜。

这个短篇算是另一种衍生~( ̄▽ ̄~)~

之后可能还会更新各种各样的有记载的妖怪


1

 

 

相传,当人类世界遭受巨大灾变的时候,往往会孕育出横行的妖怪。竹村就是在一场漫长的旱灾中生出的意识,他原本只是普通的狸花猫。

 

当他幻化出人形后,环境中骤变的气息引来不少大妖,但当他们看破竹村的本体,眼神里的戒备便消退下去,各自返回领地中去。

 

“不过诞生了个小家伙罢了。”

 

“连法力也没有,构不成威胁。”说这话的是个蛇妖,他居高临下,盘踞着布满鳞片的身子,连尾巴尖都比竹村的脑袋大。

 

那段时间,竹村还维持不了太久的人形,经常被吓到炸毛,弓起身子冲大妖们的背影哈气,只可惜他们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。

 

也不是没遇到过好妖,有些会施舍他一些利于修炼的边角料,有些则会提醒它两句,譬如不要下山,两脚兽奸诈狡猾等等。

 

于是,竹村就一直蜗居在他的小领地里,听来来往往的妖怪讲些人间见闻,说旱灾让田地颗粒无收,那些两脚兽四处迁徙,甚至吃自己的幼崽。

 

“那真可怕了。”竹村听得发抖。

 

“可不是,你没见过他们饿绿了的眼睛,比蛇先生还吓人几分呢。”传话雀煞有其事地说,虽然她没亲眼见过,却比划出起锅烧油的动作,搞得竹村当晚就做了噩梦。

 

 

2

 

 

日子过得久了,被确认没有威胁,再加上妖怪们的口口相传,有意无意途径小山包的妖怪每日减少。竹村开始习惯坐在山脚下,像个翘首以盼的小石雕。

 

一天,两天,四五天,除了山风什么也没有。

 

就在竹村把自己团成一块猫饼,在太阳下发起困的时候,突然闻到了陌生的味道。他软趴趴的耳朵一下子支棱起来,来不及化形就朝那个方向跑去。

 

然而,随着距离的缩短,他的步子越来越迟疑,久违的炸毛感从四肢窜到脑袋顶——新访客身体瘦瘦长长,只用后腿走路,和传闻中的两脚兽如出一辙。

 

顿时,热情的欢迎仪式不作数了,取而代之的是,自己被炖在锅里的脑内剧场。

 

竹村放轻脚步尾随他,见那家伙背着个巨大的篓筐,低着头在地上翻翻捡捡,一路上不知道蹲下多少次,却只挖出些草根和树皮。

 

“好像也没那么可怕。”他心想,“他捡这些做什么呢?总不会要在我的地盘上筑巢吧?”

 

他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,虽然是两脚兽,但这家伙闻上去还没成年,总归没有那么凶恶。况且,山上有活物,也能热闹一些。

 

“只要你不吃我,也不是不能住下。”竹村暗自打算,不知道该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划出哪片给他住,可怎么琢磨都不太舍得。

 

纠结的时间总过得很快,少年开始原路返回,丝毫没有注意到跟在自己身后的狸花猫。

 

“哎,为什么走了?看不上这片地吗?”竹村急了,毛茸茸的在地上踩出两个小坑,又不敢冲上去问,只能看着少年一步一步下山去。

 

天边渐渐泛起玫瑰色,竹村的世界又安静下来,他再次盘卧在山脚下,想着那家伙明天会不会来。

 

 

3

 

 

第二日,第三日,少年都在晌午过后如期而至,依旧背着篓筐,但脸色却一天比一天更差。

 

竹村胆子大了些,见他从未发现过自己,于是开始管不住嘴地碎碎念,譬如——

 

“他没有族群吗?怎么身体差成这样?”

 

“他究竟要捡多少材料,要搭多大的巢穴,我的山头够不够用?”

 

“从没见过他吃东西,这样能扛得住吗?他吃不吃老鼠?别突然死掉不来了。”

 

少年是个合格的倾听者,他对小狸猫毫无所察,每天只顾着做重复的工作。竹村也不觉得无聊,不停自说自话,有时候不留神还会跟的太近,又赶紧蹑手蹑脚地退远。

 

直到有一天,他从腐朽的树干上挖下一小片菌菇,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,像是捡到宝物似的。

 

竹村没看清,以为自己领地上长出了什么稀罕东西,又往前走了几步,不小心踩断了地上的枯枝,这才引起少年的警觉。

 

“谁?”

 

林间空荡荡,小狸猫早逃窜得没了踪影。

 

 

4

 

竹村从惊慌中缓过劲来后,开始了采集蘑菇的工作,他喜欢这个过程,因为觉得在孤单的时候有事做,时间就能过得快些。

 

对于他来说,漫长的生命才刚刚开始,还不知道该怎样虚度光阴。

 

于是,在那天之后,少年每日都能在山野间收获到数量可观的蘑菇,有的长在泥地里,有的生在树梢上,最过分的莫过于石头上那些,不同种类,有毒无毒的都挤在一起。他起初是惊喜,后来觉得怪异,再往后又有点好笑。

 

“您好?”少年试图搭话,想了想又补充道,“我住在山下的村里,您可以叫我阿满。”

 

竹村躲在树后,迟迟没有回应,不知道该不该暴露,也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。

 

传话雀说过的,人类恐惧妖怪,却大多在心底里不承认,于是他们反而会强硬起来,装出憎恶的样子,势要将弱小的妖怪赶尽杀绝。

 

可是,眼前这个人也是这样吗?他清楚地闻到少年身上期待和友好的味道,可这些香气随着等待慢慢变淡,直到少年又变回了灰扑扑的样子,最后自嘲地笑两声,低头捡起地上的竹筐。

 

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辜负别人的情绪,他不喜欢,所以还是出了声:“你好,我叫竹村。”

 

 

5

 

 

竹村撒了谎,他说自己是山的守护神,他想神仙总要比妖怪好听一些。

 

他还不敢露面,不管对方说什么,都只躲在树干后面回答。阿满也不强求,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。

 

竹村觉得,那段日子是他过得最快乐的时光。每天醒来什么也不用想,只要朝着路口奔去,听着阿满的脚步越来越近,接着整个山林便都活了过来。

 

“既然您是神仙,那应该知道旱灾什么时候过去吧?”阿满靠着树问。

 

背阴处,竹村也靠着树,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。

 

“我也不清楚。”他稍微偏偏头问,“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?”

 

“因为到那个时候,农田能种出粮食,就不用吃这些树根草皮了。”

 

“那你还会来山上吗?”竹村耳朵尖立起来,有些紧张。

 

阿满不说话。

 

竹村明白了,他看着晴朗的天空,希望久旱无雨,云永远不要聚在一起。

 

 

6

 

 

阿满看上去虚弱又坚韧,他总能说出许多新鲜有趣的东西,好像灵魂里藏着整个世界。

 

这个词还是竹村新学的,他听阿满讲人类的集市,讲诗词歌赋,说花灯随水漂流,也许有的会进入江河。所言种种,远不是一座小山可以比拟。

 

他还说星海璀璨,于是明明见惯了的夜空被一片一片地点亮。

 

竹村听阿满用树叶吹曲,第一次知道节拍和韵律,他磕磕绊绊地跟着和,引得少年直笑。

 

“你知道吗?我们人类有很多乐器的。”少年像是陷入回忆,“如果你能下山就好了,等旱灾过去,去我办差事的地方看看,那才叫热闹呢。”

 

“办差事?”

 

“嗯,我以前会给姑娘们吹笛子,她们负责跳好看的舞,让宾客一掷千金。”

 

竹村不明白,但他觉得阿满怀念以前的日子,一瞬间有点失落,很快又打起精神问:“笛子,长什么样?”

 

阿满就用树枝在地上画。

 

他回去之后,竹村一直蹲在他曾坐过的地方,盯着地上的痕迹,脚边放着一小堆枝干,像在进行一场重要的研究。

 

竹村还不太会运用人类的双手,在反复尝试之后又变回本体,伸出锋利的爪子雕凿。月光下,背影像个哆哆嗦嗦的小毛球。

 

有时候因为失败,他还会气急地呜呜叫着,在林间疯跑几圈。

 

 

7

 

 

阿满早已忘了自己之前说过什么,直到几天后,他看见那个通常放满蘑菇的岩石上横着一柄长笛。做工粗糙,布满抓痕,连孔位都没有打准,拿起来还有股浓浓的口水味。

 

他一点也不嫌弃,在愣了片刻之后,突然笑了起来,眼睛像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的弯月,他叫着竹村的名字。

 

竹村不好意思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:“这是我捡的。”

 

阿满逗他:“是吗?我以为是你特意给我做的呢,好失望啊。”

 

“是我特意给你捡的!”

 

这话惹得阿满又笑了,他今天好像特别开心。

 

竹村原本还尴尬着,可拧巴的心情不知不觉被抚平,他歪着脑袋看少年,尾巴尖一摇一摇,觉得人类真神奇,能让周围的风都舒缓起来。

 

“竹村,我想见见你。”阿满突然说,“我觉得你一定特别可爱,也许毛茸茸的,也许……像小猫咪?”

 

身后的树丛沙沙作响,一会安静下来,一会又有了动静,就这么如此反复。少年紧握着笛子,不转头,也不催促,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和期待。

 

竹村一步一步走过去,觉得眼前的人是值得信赖的。如果他的记忆力再好点,一定能想起曾经听过的君子遗风。

 

阿满听见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下,感觉到裤脚被拉住。

 

小狸花猫蹲在地上,爪子向上勾着,眼神却紧张又严肃,说:“你好。”

 

 

8

 

 

自从见面之后,他们的关系又近了一大步。

 

阿满说,等旱灾过去,就请竹村吃南瓜饼,说那是最受客人喜欢的小吃之一。竹村从来没有见过南瓜,对那黄橙橙的果实充满向往。

 

阿满总是说旱灾过去之后就怎样怎样,不知不觉中,一人一猫已经定下了数不清的约定,只等一个日子来实现。

 

有时候有燥热的风,竹村就躺在少年身边,露出软软的肚皮。看见自己几根绒毛被吹到少年衣服上,他觉得自己好像跟这个世界有了联系,成精之后飘飘忽忽的心就突然落了地。

 

阿满走后,他也不感到孤单,对于未来的想象足以支撑整个夜晚,甚至还绰绰有余。

 

他会想自己该以什么模样下山,换上少年说的漂亮衣服,该怎样打招呼,又会得到怎样的回应。竹村在这一个桥段卡了很多天,总是不够满意,想着想着就睡着了,第二天又重新开始。

 

阿满提过最多的就是南瓜饼,大概是故意的,勾得竹村魂牵梦绕,又被他笑是馋嘴猫。

 

后来,竹村生气了,一连几天都没有搭理他这个话题,可晚上又满山遍野地去找,想要从领地里翻出一枚这样的果实来。

 

 

9

 

 

可是有一天,阿满却不再来,竹村一直在路口等,等到背毛被晒得暖洋洋。

 

他想,少年大概有事耽误了,他以前也有过这样,不过总会赶来的,还会带些补偿,比如草折的蚱蜢,或者好听的故事。

 

因此,竹村丝毫不失望,反而随着等待的时间边长,而更加期待和兴奋。

 

然而阿满却始终没有出现。

 

竹村追尾巴玩,他没有来;竹村睡了一觉,他也没有来;竹村藏在树梢上佯装生气,脚都蹲麻了,路口依旧空空荡荡。

 

石头上的蘑菇变得蔫巴巴,竹村把它们一捧一捧地抱在山头深处的树荫下。即使这样,它们还是越来越没有精神。

 

竹村开始感到焦虑,时不时用爪子扒拉几下,中午的阳光太毒辣,他最终还是决定在地上刨坑,嘴里念念有词:“把你们再埋回去,都给我撑住了,谁敢变质,明天我就把谁全家都挖出来。”

 

于是一丛一丛蘑菇埋下去,路口多出几个小坟包。

 

 

10

 

 

阿满不知道森林里发生的一切,他注定无法赴约。昨晚他回到村里之后,没有察觉到身后跟着的人。

 

他每日都能背着山货回村,已经吸引了无数双窥探的视线。

 

于是,闷棍顺理成章地敲下去,篓筐里的东西被分食一空。

 

那些没有抢到东西的人,盯上了昏迷的少年,他们把手伸过去,试图在他身上找到点残渣。

 

就在这时,浅棕色的猫毛被其中一人发现,他用脏兮兮的手捻起,眼睛亮得渗人,紧接着悄无声息从人群中挤了出去,二话不说直奔回家。

 

他一进门就直奔卧室,从床下抽出柴刀,惊得年幼的儿子直哭。因不过因为总被野菜汤喂养,那声音羸弱嘶哑。

 

“乖宝,明天有肉吃,乖啊,再忍一天,明天咱们吃饱饱。”

 

男人轻轻哄,声音里的颤抖还没有完全平复下来。

 

一旁的刀面如同镜子,反照出这间屋子里的慈爱和温情。

 

 

11

 

 

竹村守着森林里的几个坟包,总惦记着阿满什么时候上山,会不会找不到自己。

 

不知道过去了多久,他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,相比以往要沉重许多。

 

他并未想到来了不速之客,心里想着要怎么假装埋怨,好多骗些好处。最好能撒娇让少年在山里住下,好讲一晚上的故事给自己听。

 

于是,他故意不回头,只把尾巴一扫一扫,表现出生气的模样。

 

“来了,过来了。”竹村竖起耳朵,心想,“他肯定会把我抱起来,忍住,一定不要理他。”

 

但随着距离变近,那脚步开始变慢,放轻,显露出一丝迟疑。

 

竹村又想:“这家伙不会要吓我吧,要不要配合一下?唉,真头疼,人类幼崽就是麻烦。”

 

直到脚步声停下,仅一步之遥。

 

“喂喂,这也太明显了吧。”竹村偷偷做鬼脸,身上每一处却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。

 

然而,落下来的不是一双温暖的手,而是冰冷锋利的刀。

 

竹村感觉自己飘了起来,树木在眼前旋转,泥土弄脏了胡须。恍惚间,他看见了有个陌生人,用一种错愕的眼神朝自己看来,手里的柴刀滴答淌血,脚边还有一团软趴趴毛茸茸的东西。

 

“哦,那好像是我自己。”他想。

 

男人似乎也没想到,竟然如此轻松,没有遭到任何反抗就达成目的,以至于根本不知道自己斩杀了妖怪。他难掩激动,脸色涨红,还边笑边重重跺脚。

 

那是传话雀口中两脚兽的模样,竹村已经不再恐惧,他的脸侧贴在地上,看着不远处的蘑菇坟,唯一的念头竟然只有遗憾。

 

这是他第一次学会这么复杂的人类情感。

 

“蘑菇,蘑菇要坏了。”他吐出最后一口气,“好像下山吃南瓜饼呀。”

 

 

12

 

 

男人一路提着狸猫下山,嘴里哼着变调的小曲。

 

一半锅里煮,一半晒肉干,苦夏要过去了。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砸不碎,被埋在农舍后面的荒地,正对着山头的方向。

 

几个月后,下了几场秋雨,院子里重新长出杂草。

 

阿满路过被藤蔓勾住裤脚,顺着看过去,地里长着一颗黄橙橙的南瓜。却不知道,那是一颗从猫的眼窝中长出的果实。

 

少年像是想起来什么,又像是什么都没想起来。

 

他把南瓜割走了,荒地又变得空荡荡。

 

 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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