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你交朋友,你却想挖我祖坟?

 

九月的街道,电线杆上贴着警方通缉。

 

家里堆着的泡面盒散发着异味,赵齐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,张力正小心地调试机器。这是一台时光机,能把人传送回千年之前的古代。这俩人费了好大的功夫,才从实验室里偷出来的。

 

他们有个发家致富的完美计划,简称为古今联动盗墓,说白了就是把一个人传送回去,打听那些王公贵族的墓穴,另一个人就在现代开挖,想必一挖一个准。

 

目前一切都很顺利,只卡在最后一步:谁去古代?

 

赵齐不愿意去,他只是一个搞诈骗的混混。那种危险的地方,自然是五大三粗的张力去更合适。

 

但张力也不傻,他坚持说赵齐长得好看,把富婆骗得团团转,到古代也一定能吃得开。况且赵齐还是个文化人,桥洞底下的算命骗术张口就来,在那边总能混口饭。

 

这下就没得聊了,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紧张的硝烟。

 

警察就快要找到两人藏身窝点了,赵齐快速思考着如何破局,然而就在这个时候,他听见身后传来了机器的轰鸣声。他顿时一个激灵,回头果然看见时光机的屏幕亮了起来。

 

张力肌肉脸上洋溢着纯真热情的笑容,朝他走来。

 

赵齐看着自己的同伙,轻叹一声:“一力顶十会,古人诚不欺我。”

 

接着,就被一脚揣进了时空门。

 

 

站在古道上的赵齐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,他拾起地上的传讯机,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,感受到光滑的触感。那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玻璃珠,原先只是战略储备,现在真成了救命稻草。

 

他没有什么看家本领,只得重操旧业,手工打制了算命白帆,就开始在京都的神棍巡演。

 

然而逛过几场茶会,挤了几次集市,被权贵的小厮撵过半条街后,他发现这个行业在古代内卷过于严重,一个破桥洞能被本地道士抢破头。就在他不得不思考改行做扒手的时候,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。

 

“喂,新来的?”说话那人声音有点懒散。

 

赵齐打了个激灵,这年头贩夫走卒说话总不会慢吞吞的。想到这里他立刻挺直腰板,摆出副仙人转身的架势,向身后睥睨了一眼,迅速把那人衣着配饰扫了一遍。

 

果然,一双踏云靴,一条黑金腰带,衣服上绣着繁复的纹饰。再看长相,皮肤是病恹恹的白,年纪不大,眼神还算清澈,看得出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头。

 

赵齐有些感动,迅速接收了这份冤大头外卖:“您好,想算点什么?手相命盘我都略懂一二。”

 

“算算我还能活多久吧。”少年低咳几声,坐在摊前。

 

“这,恕我直言,您出生带煞,难免体虚。”他伸出五根手指,“不过好好调养,身体还是有好转的可能,只是要配上我派的奇石……”

 

“五两银子是吧?拿出来吧,咳,我买了。”少年打断道。

 

赵齐微笑着摇了摇头,看人下菜道:“不,五十两黄金。”

 

少年止住了咳,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,见眼前的人丝毫不慌,甚至还哼起了小曲,好半天才憋出一句:“你是个能干大事的人。”

 

“何出此言?”

 

“……我身体好得很,一点没病。”

 

 

赵齐没想到自己在古代的第一单生意就栽了,他坐在茶楼里,有些复杂地问:“所以你找我算命,只是觉得我蹲在路边可怜?”

 

“也不能这么说,我想逗逗你,接济只是顺便。”将军府小公子陆勉解释,一时间两人气氛变得尴尬,“谁能想到你狮子大开口。”

 

赵齐垂死挣扎:“其实我是算出你有钱,我也有苦衷。”

 

“说来听听。”

 

没想到陆勉会追问,赵齐又蒙了,不知道故事该从哪开始编。他撑着额头,装作苦闷的样子拖延时间,开始头脑风暴。

 

小公子倒是一点也不急,就在一旁耐心地等,时不时还“我都懂”地叹口气,拍拍眼前人的肩膀。赵齐感觉自己凉了,要是一会讲不出个所以然,非得被驱除鞑虏不可。

 

“其实,我当时离开门派是想创出一番事业的,还发了誓,不出名就绝不回去。”他硬着头皮说,“谁知道盘缠花光了,我还是个无名小辈,这才逼不得已行骗。”

 

赵齐瞎话编的面不改色,语罢还真诚地挤出两滴眼泪,努力使自己显得更靠谱。然而小少爷并不买账,无情拆穿:“这是你们神棍的标配话术吗?我听过十几遍了,还有别的吗?”

 

两人眼对着眼,场面更加尴尬,赵齐一度产生了翻窗而逃的冲动。

 

可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,况且,他向外瞄了眼,茶楼两层楼高。他还记得窗户正下方是个卖甘蔗的小摊,跳下去就是甘蔗穿心,死相想必不会太好看。

 

小公子已经收起了演技,瓜子嗑得脆响。赵齐算是看出来了,从一开始这家伙就是在拿自己开涮,索性心一横,直说道:“我就是会些江湖法术,想去贵族富户府上敛财。”

 

陆勉并不意外,看来这种话他也听过,没什么好稀奇的。

 

赵齐被激起了好胜心,他劝自己低调,手却不受控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玻璃珠。

 

这下,陆勉“噌”地坐直了。

 

 

五毛钱一颗的玻璃珠,被赵齐吹得天上有地上无,是上仙的舍利子,能度化煞气。他观察着陆勉这个古代人逐渐被震慑的表情,心里又产生了一个完美的计划。

 

他先是感慨一番自己怀璧其罪,又夸小公子钟灵毓秀,最后才把话引回正题,要小公子给他引荐达官贵人,作为报酬,可送他一枚神石。

 

眼瞅着陆勉眼神逐渐热切起来,赵齐觉得这下稳了,混入阶级内部打探墓穴位置,暴富指日可待。

 

“你这宝物可比之前那几个神棍厉害多了,”陆勉喝了口茶压惊,缓缓道,“引荐可以,我要分你骗来的钱。”

 

“怎么分?”赵齐诧异,并不觉得眼前的人缺钱。

 

“二八分,你二我八。”

 

赵齐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,这次轮到他喝茶压惊了,边喝边安慰自己,古代都是些蝇头小利,和这个小公子混熟了,没准还能打听到将军府墓穴位置,到时候这些钱还是自己的。

 

可还没等他缓过来,陆勉又补充了一句:“另外你再给我一枚神石,我拿回家镇宅,顺便问我爹要点花。”

 

“……”赵齐微笑磨牙,摸出一颗玻璃珠拍桌上,心里暗骂:“用不着,我现在就确定的告诉你,你家祖坟一千年内必被掘。”

 

 

赵齐最终还是含恨抱上了陆勉的大腿,并且逐渐了解到他的聪明只不过是昙花一现,狗崽子本性才是常态。

 

陆勉在将军府里排行老二,据他所说,自己幼时生过一场大病。虽然后来养好了,但他为了继续在京城鬼混,就还装出一副病蔫蔫的德行。

 

“你不想出人头地吗?”赵齐不大理解。

 

“现在边境战乱,你看那些文官,起的比鸡早;再看武将,成天被人捅来捅去。反正家里有长辈和我哥在撑,我安稳活着不好吗?”见赵齐不说话,陆勉状似不经意地问:“你也是不是觉得我挺没担当的?”

 

他装作一副豁达的样子,但赵齐不是傻子,能听出来这家伙是想让自己反驳他。套路可太熟悉了,先一步把自己踩进坭坑里,别人就不好意思上来补两脚。

 

不过赵齐一贯理解不了责任这种东西,更别提什么集体感——他从小就没体验过集体。于是,理所当然地摇头道:“凭什么要担当?不想吃苦再正常不过了。”

 

“可是我是将军府的嫡子,我生来就应该守护百姓的。”

 

“哪有什么生来就应该?你爹生你的时候也没问过你意见啊。”

 

赵齐嗤笑一声,见陆勉有些发愣,他觉得自己这观点怕是有些超前,震慑了眼前这个小古董,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。

 

在两人沉默的这段时间里,他倒是没由来地回忆了自己的童年。想着想着就笑了,毕竟出生前也没人问过自己的意见。

 

 

陆勉的低落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,主要是因为户部尚书的府邸到了,那老家伙有钱得很。

 

“打倒万恶资本主义!”陆勉喊出响亮的口号,试图鼓舞士气。

 

赵齐嘴角抽了抽,这句话还是自己不久前教给他的,当时敷衍他说是劫富济贫的文化版说辞,没想到这傻狗每次拜访富户都挂在嘴上。

 

他当然不打算提醒,一边计算将军府陪葬品够不够换北京二环一套房,一边笑着附和:“嗯,打倒打倒,通通打倒。”

 

搞得陆勉有点不好意思:“你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和我说话,你也没比我大多少。”

 

赵齐笑而不语。

 

这段时间,他用联络机传送了不少消息给现代的张力。导致看向陆勉的眼神越来越和善,像是看一个移动聚宝盆。

 

更何况,这家伙在京城招猫逗狗,对各家各户的私房事都门清,这直接让赵齐相当于拿着答案考试,又有玻璃珠傍身,迅速把老爷们忽悠得五迷三道。

 

两人没有在户部尚书的府邸待太久,出来之后,陆勉又开始了他的青楼赌场一条街的巡逻日常。

 

赵齐也不嫌他烦,毕竟自己也另有大事要做——多买些青铜器和手工艺品,找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埋了。等到了现代,这些东西挖出来价值可不止翻几翻,还是自己的私产,美滋滋。

 

 

就在赵齐花重金买下一颗夜明珠的时候,城里的更夫打了第一遍更,陆勉像被电打了似的,浑身一个激灵,拖着他就往青楼走。

 

他叹了口气,知道是思儿姑娘上班时间到了。心里不明白,喜欢找花魁喝茶是什么臭毛病,之前也问过,陆勉说是因为爱情。

 

可惜思儿姑娘看不上陆勉,说自己对小孩子没兴趣,反倒是摸了摸赵齐的手,气的陆勉两三天没说话。

 

从此之后,去青楼就变成了一项苦差事。赵齐一边要回避思儿姑娘的茶言茶语,一边又要忍受陆勉看夺妻仇人的眼神。

 

这次,包间内的赵齐终于忍不住开口:“你为什么非要拉着我来?”

 

陆勉阴沉着脸:“我就是想知道,我比你到底差在哪?”

 

思儿姑娘被逗得直笑,她已经和这两人熟了,没有刻意营业,光着脚坐在床边晃腿。陆勉根本不好意思看她脖子以下的地方,耳朵却诚实地红了。

 

赵齐暗暗感叹年轻真好,他也想红一回脸,于是盯着那双脚死看,可惜心如死水,像个妇产科医生似的,毫无波澜。

 

“你们真有趣。”花魁打量了他俩一会,起身拿出上一个青楼赏的酒来,又在桌旁放上三个杯子。

 

赵齐怕有隐藏消费,没敢喝,反倒是陆勉端起来就往嘴边送。

 

“不怕你爹揍你?”

 

“我身体不好,我爹下不了死手。”陆勉恬不知耻地补充一句,“况且,到时候就说你逼我喝的,我最多是交友不慎,他主要骂的是你。”

 

赵齐不知道说什么好,看了会满脸透露着机灵劲儿的陆勉,缓缓低下头,用手指沾酒在桌上写下了“忍”字的四种写法。

 

 

一个时辰过后,寝卧里已经翻了天。陆勉和花魁,已经面色酡红,东倒西歪。一人非要扮女装去弹古琴,一人抓着另一人的钱袋不肯撒手。

 

赵齐叹了口气,他酒量很好,古代那二两黄汤喝起来像水一样。现在只得收拾烂摊子,把纠缠的两人分开。

 

花魁整夜的时间都被包下了,这也是将军府小公子总是钱袋空空的原因。

 

赵齐靠着窗边放空,他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,不知道过了多久,翻来覆去折腾的陆勉终于消停下来,晃晃悠悠走到赵齐身边,指着他的鼻子问:“你怎么不开心?”

 

“因为没什么可开心的。”

 

“这是什么话?”陆勉摇摇头,努力整理着思绪道,“应该是有事让你不开心,所以你才不开心。”

 

见赵齐懒得理他,他又指向傻笑的花魁:“你看,她就挺开心的。”

 

花魁醉的迷迷糊糊,听到了几个关键字,嘀咕起了她的致富经:“没什么开心的事情,也要假装自己开心啊,大家都喜欢开心的人,愿意为喜欢的东西掏腰包。”

 

陆勉没在意花魁讲的鬼话,他少年不知愁滋味,不用去理解这些有的没的。很快,注意力又跳跃到了另一件事上。

 

只见他神神秘秘凑到赵齐耳边:“你给兄弟透个实底,你之前说你会看墓地风水,到底是不是真的?”

 

“嗯?”

 

“要是告诉你我家墓地位置,你能算出我未来的桃花运吗?”

 

赵齐盯着陆勉好一会,直到眼前的人都有些不自在了,才笑着说:“能啊,你告诉我。”

 

 

交代完墓穴位置,知道自己未来指定能娶到花魁后,陆勉被吊着的最后一口气终于断了,一头栽倒在地,睡得不省人事。

 

他倒是舒服了,表情都变得安详起来。反是赵齐突然有点不是滋味,握了握口袋里的联络机,自打出生后就没闹过几回的良心,就在这时突然伸出羽毛挠了他一下。

 

赵齐叹了口气,原打算像拖麻袋似的把陆勉拖走,可又想了想,这家伙马上要被刨祖坟,最终还是软了心肠,俯下身把他捞起来,让他的胳膊环过自己的肩颈。

 

陆勉一身酒气,但出奇得轻,扶起来一点也不费力。

 

去往将军府的路月色正好,风有凉意。大概是被吹得有点清醒,陆勉睁开眼,嘴里嘟嘟囔囔地要说些什么,赵齐凑过去听,却被扇了个大耳光。

 

赵齐第一反应是自己暴露了什么,捂着脸按兵不动。

 

“你骗我。”陆勉委委屈屈,一副伤透了心的样子,“我梦到你和思儿姑娘在一起了,你就是想让我放松警惕,好拐走她。王八蛋!”

 

赵齐气笑,刚才的愧疚全没了,正想反驳点什么,陆勉又一翻白眼撅了过去。

 

耳光是吃过不少,被男人扇还是头一次,赵齐站在路边思考了会儿人生,念叨两句“不跟傻子论短长”,然后心平气和地把陆勉往地上一丢,拖着他的脚继续前进,就像是个稳重的拖尸人。

 

 

在把墓穴位置透露给张力前,赵齐不是没有过犹豫。

 

但之前有个富婆说过,百分之百的利润能让人铤而走险。现在盗将军墓的利润足以让赵齐在良心上跳踢踏舞,跳完再一个滑铲踩进土里挖都挖不出来。

 

在信息发送成功后,他靠在木板床上自我安慰:“我也不想的,是他们给的太多了。”

 

话虽这么说,他这一夜睡得依旧不好,一直半梦半醒,听着外面的蝉鸣做一些混乱的梦。不知道过去了多久,他听到房间门被拍得哐哐响,才睡眼惺忪地从床上坐起来。

 

开了门,陆勉跟条狗似的窜进来,一夜间他已经恢复了活力,兴冲冲问赵齐今天打击哪家资本主义。

 

赵齐被吵得头痛,缓了一会:“哪也不去,我待会起一卦,算算你家墓穴里缺点什么。”

 

陆勉立刻变得乖巧,犹犹豫豫了半天才说:“你不会像骗那些资本家一样,从我这里捞钱吧?我钱都是思儿姑娘管着的。”

 

这是两人的一贯伎俩,从给富户介绍陪藏品,从中赚取好处费。陆勉二五仔当得起劲,自然知道其中有多少油水。

 

赵齐没有告诉过他,骗好处费只是副业,这么做主要是为了让墓主人的陪葬品丰厚一些。毕竟只用费些口舌,就能打一份的工,赚两份的钱,获得双倍快乐。

 

十一

 

在陆勉得知对方免费帮自己起卦的时候,一度感激涕零,还十分庄重地把赵齐贬低一番,末尾检讨一句,自己之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。

 

赵齐听得皮笑肉不笑。

 

接连几天,他带着陆勉逛遍了京都的珍器坊,不知道这家伙回去怎么说的,竟还真搞来了大笔银票。只是每次点菜,还是那副抠门样子。

 

赵齐无语:“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富了?”

陆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,转头就示意小二上两盘青菜。

 

赵齐有些后悔,谁能想到,陆勉把添置陪葬物当成了一件大事来做,不仅把府里给的钱专款专用,还打算自掏腰包,琢磨着多准备些东西,给自己死后傍身。

 

“你说我最近买的东西在那边值钱吗?”陆勉忧心忡忡。

 

“值钱值钱。”赵齐心想,可不值钱吗?够换辆跑车了。

 

听到这样的保证,陆勉像是终于轻松了点,可他转而想到了什么,再次掏出长长的购物清单,开始新一轮的清点,活像个强迫症发作的精神病人。

 

其实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天,他俨然把采购当成了一件大事。

 

凡是想到新的东西,他都反复纠结,一会数数银票,一会抓抓脑袋,实在难以抉择的时候,就问赵齐的意见。但相反,赵齐随口提的贵货,他都毫不犹豫地加入清单。

 

“你就不怕我骗你?”赵齐问得有些犹豫。

 

“骗我你图什么?”小公子丝毫不在意,又补了一句,“况且,不怀疑自己人,这是将军府的传统。”

 

赵齐愣了片刻,某一个瞬间,他隐约看见了陆勉身上的名门风骨。他一直以为这狗崽子没有这种东西,平日相处起来,与自己也并无什么差别。

 

十二

 

重阳节的前几天早晨,赵齐还是如往常一样,等着冤大头陆勉叫自己出门采购。但过了很久,门口依旧冷冷清清。

 

天色越来越亮,窗沿渐渐被阳光晒得发热。尝试睡回笼觉失败的赵齐,黑着一张脸从床上坐起来,隐隐觉得出事了。

 

常年在法律边缘横跳的人,预感总是要准一些。果然,当他走到将军府的时候,就看见了牌匾下挂着的白布。

 

等了有一会,陆勉才出来,他勉强地冲赵齐笑笑,走过来。他平日讨嫌的样子不见踪影,腰间鸡零狗碎的挂饰也取了下来。

 

赵齐不习惯他这样,印象中,这家伙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。一时间,不知道如何开口。等了好久,陆勉才有了说话的力气,声音有点哑:“我没有哥哥了。”

 

两人沿街慢慢地走,路过书肆,陆勉径直走过去买了不少杂书,赵齐要帮着拿,他不肯,提着栓绳的手有些抖。

 

“我哥不是生来就是武将的。”陆勉说,他一开口眼睛就红了,“如果让他选,他大概不会做官。”

 

陆勉从有记忆起,大哥就总是温润和气,他藏书很多,袖子上总有股油墨香。他决定从军那日,所有人都称赞他不愧是将门之子,只有陆勉在宴席散场之后,像条尾巴似的跟他回了院子。

 

“生在将军府,我们从来都没有选择。阿勉,无需为此介怀。”陆清摸了摸他的头,笑着安慰,“我是长子,理应承担责任。”

 

陆勉那个时候不懂,只是喜欢大哥看杂谈游记的样子,喜欢他房间里的热茶和小点心,和他随口说出的奇闻异事。可后来,冷冰冰的兵书堆在案台上,大哥也越来越少笑,变得愈发像族里的叔叔伯伯。

 

“这些书做陪葬物可会犯忌讳?”陆勉问。

 

“不会,过两日我陪你再买些。”赵齐想要安慰他。

 

陆勉轻轻摇头:“我可能不会再找你玩了,我要从军了。”

 

十三

 

赵齐后来才知道,西北战局恶化,在陆勉决定上战场之前,族里还能杀敌的长辈,早已悉数奔赴前线。

 

从那天起,赵齐就很少遇到过他,有时候在将军府门前碰见,陆勉也只是点点头,算作打招呼,接着就匆匆离开。

 

赵齐不明白,他一个病秧子去战场凑什么热闹,以他的性格这种事应该能躲就躲才对。

 

思儿姑娘摇摇头,说陆勉的兄长没了,弟弟们还没长大,现在是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候。

 

“你别看他平时人厌狗嫌,他骨子里流的血,可跟我们不一样。”她说。

 

赵齐觉得这是屁话,思儿姑娘笑他不懂世家。

 

出了青楼,赵齐如往常一样路过将军府,他的步子越迈越慢,随后认命似的停了下来,找附近的台阶坐下。

 

不知道过了多久,陆勉回府的时候,看见门口熟悉的身影,他眼睛里闪过一丝光,但没一会又恢复平静,就像一颗石头投入水里,涟漪很快就散去了。

 

“怎么了,有事?”

 

“没事不能找你?忘了你无产阶级小伙伴了?”赵齐没好气地顶回去,“你非要从军不可?上赶着送什么菜?之前明明说想好好活着……”

 

陆勉打断:“可现在我是长子。”

 

“这二者有什么必然联系?”

 

“长子理应承担责任。”陆勉说出了和陆清一样的话,他认真地说,“从前有人挡在了我前面,现在轮到我了。”

 

赵齐觉得不可理喻:“你是不是被夺舍了?非要去?”

 

陆勉笑着点点头:“大概是吧,非去不可。”

 

十四

 

京都的这个冬天格外冷一些,陆勉是秋末离开的,从那时起,赵齐也没了出去敛财的心思,只是偶尔往自己的秘密基地埋点玉石珠宝。

 

前线战况一天变一个样,但即便到了战事吃紧的时候,街上依旧是一派热闹的景象。若要问起来,他们都会说:“有将军府镇着,不用怕。”

 

有天走在路上,赵齐听见两个担夫在聊外族入侵的事,像极了网上的吃瓜群众。他抬起头,看向不远处威严冷肃的将军府,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和那些贩夫走卒才是一类人,是星辰之间的混沌区域,只不过他离陆勉这颗新生的星星更近一点。

 

想到这里,赵齐突然生出了自我厌恶的情绪,他感到好笑,想自己在古代待太久,都开始想些有的没的了。接着自顾自地摇摇头,拿出联络器看了眼,最后一条讯息是张力发来的,说之前盗墓的钱已经打在他卡上了,还说将军墓的位置有点危险,问他确不确定。

 

这是几个月前的讯息,赵齐一直没有回复,他想自己是忘了回,现在也不急这一会,就把联络机又塞回了口袋。

 

思儿姑娘重新开始接客,赵齐去看过她几回,她娇滴滴地被客人揽着,没有丝毫不适应,就好像本来就该如此。只是看到赵齐的时候,会愣一下,但很快就切回营业状态。

 

自打陆勉走后,普通人又回归了普通,赵齐感觉整个京都变得无趣。倒是桥洞下的道士们没变,疯狂内卷一如既往。

 

他有点想陆勉了。

 

十五

 

这场仗打了很久,春天到了,赵齐依旧感觉自己还没有从冬眠中醒来,只是偶尔会打听前线的战况。

 

陆勉的名字倒是常听见,这家伙朝九晚五在街上流窜,大家对他都熟,谈起他像谈起邻家的孩子。后来夸赞渐渐多起来,他的名字开始和陆家放在一起,说到他往往还会说起陆清。

 

那时谁也没曾想到,商队的镖师会带来将军府长子中箭的消息,大伙反应了会,才明白他说的是陆勉。

 

“那孩子还年轻,真可惜了。”镖师说完,周遭咂舌声四散开来。

 

赵齐顶着骂声从人群的外围硬挤进来,听见镖师说陆勉中了箭,伤势很重,现在被汤药吊着,过几日就会被护送回京都。至于能不能熬过去,还很难讲。

 

他觉得镖师在说瞎话,这种人自己见的多了,把小事情说成十分严重,不过是博得关注罢了。于是干脆转身就走,不想再听这人胡言乱语,硬又从人群中挤出来。

 

听到有人骂自己神经病,赵齐斜了他一眼,满脸的市井凶相吓得那人当即住了嘴。

 

从那天起,赵齐每日都会去城门附近闲逛,等城门关闭,再慢慢悠悠回家。

 

十六

 

陆勉被护送京城的那天,日头高高挂着。

 

赵齐看见马车上印着将军府家徽,窗口的帷裳低垂,看不见内里的情况。他一路跟在后面,看着车队从侧门进府,大门关闭,他被隔绝在外面。

 

接下来的几天,将军府一直都没有动静,赵齐蹲在路边,看着医官进进出出,拦住一个问,那人就又是叹气又是摇头,弄得人心生烦闷。

 

后来,门房冲他招手,那家伙在将军府待久了,自以为高人一等,像唤狗似的把人叫来,问他知不知道一个叫“赵齐”的神棍。

 

“那家伙攀上高枝了,小公子现在不行了,非说要见他,啧。”

 

“我就叫赵齐。”

 

赵齐没理会门房尴尬到头发丝的表情,跟着他进将军府,越往前走,心越往下沉。他向来会读空气,况且这里压抑的气氛根本没有掩饰,但还是觉得不太真实,几个月前还招猫逗狗的人,怎么突然就要死了呢?

 

直到走进陆勉的房中,闻到让空气都发苦的药味,一切才落到实处。

 

陆勉躺在床幔里,侧过头笑着说:“你来啦。”

 

“怎么弄成这幅死样子?”赵齐看着他,总觉得这家伙变了模样,突然从孩子变成了青年。

 

“你别笑话我。”陆勉倒是很轻松,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可能是我太菜了。这几天来看我的人都哭,还好你没哭,我有事想问你。”

 

他说几句话就要休息会儿,房间里只剩轻轻喘气的声音。赵齐静静地等,他不喜欢这种场合,想要是陆勉能从床上爬起来,像往常一样在房间里撒欢,他就给自己放长假,带这家伙好好玩玩。想到这里,赵齐不由自主笑了笑。

 

“你说人死了以后是什么样子?”陆勉打断赵齐的假象,有点尴尬地问,“不会很黑吧?我有点怕黑,呃,其实也没那么怕,就问问,你不知道算了。”

 

“不黑的,你放心。”

 

“你怎么知道?你又没去过。”陆勉这时候智商反倒上线,一副看骗子的表情。气的赵齐想抄起枕头,把这倒霉玩意儿闷死算了。

 

要是搁平时,他准会改口吓唬孩子:“行吧,那地方黑,黑得伸手不见五指,比你眼珠子还黑。”

 

可现在,赵齐说不出这种话,他叹了口气,转身就走,只留下一句:“真是欠你的。”

 

十七

 

赵齐把自己埋在秘密基地的夜明珠挖了出来,折返回去递给陆勉,说:“这你要是再觉得黑,就真没办法了。”

 

陆勉挺高兴,把夜明珠拖到被子里裹好,又问:“我有点舍不得你,你会经常想起我吗?”

 

赵齐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,也没说话,只是点点头。

 

陆勉困了,大概是赵齐的到来,让他比平时多醒了会,现在眼皮直往下坠,声音也飘忽起来:“你说死了以后是什么样子?是不是什么烦恼也没有……”

 

“是啊,那边很宁静。”

 

赵齐看着陆勉一点点陷入沉睡,犹豫了很久决定回到现代就告诉张力,自己之前给他的位置弄错了,后面无论自己怎么套话,都没有问出将军墓的真正地点。

 

他想之前赚得钱已经足够,想让陆勉和他的家人有个好的归处。

 

陆勉停丧那天,赵齐包下了思儿姑娘,好让她在这个时候不用接客。

 

大概入夜的时候,思儿姑娘喝多了,她的嘴一撇一撇,终于哭了。赵齐想,如果陆勉知道她是为他哭,肯定高兴得不知道姓什么。

 

想到这里,他突然有点难受,觉得自己不适合再呆在古代。于是他摸了摸思儿姑娘的头,拿出联络机,离开了青楼。

 

十八

 

回到现代的赵齐,看着自己存款后面长串的零,突然觉得钱能治愈一切。

 

张力穿着名牌,俨然一副人上人的模样,和赵齐喋喋不休,讲着那些墓穴里有多少好玩意儿。赵齐听着听着,不由想到自己在古代四处行骗的日子,顺带着,也想到了陆勉。

 

“对了,你之前发我的那个将军墓,怎么没回我消息?”张力得意极了,吹嘘道,“我后面硬着头皮去挖了,那里面可真肥,好东西不少。”

 

赵齐愣了片刻,似乎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。

 

“我给你讲,有个棺材,里面藏了颗夜明珠。乖乖,一看就是好东西。”

 

“你拿走了?”赵齐的声音有些哑。

 

“你在古代撞坏脑子了?当然得拿啊。”张力一脸费解,他想了想又说,“那夜明珠好亮,照的整个墓室亮堂堂的。”

 

赵齐以为自己会怒斥张力,或者要他把东西还回去,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。他想起自己的身份,只是一个骗子,一个该死的盗墓贼。

 

于是,最后他什么也没做,只是点点头,不知道在对谁说:“很亮吗?那挺好……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
评论(4)
热度(79)
  1. 共7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酒九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