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闯进了陌生人非要给我洗澡

1

 

 

肖白坐在沙发上,怀疑现代物理和自己的脑子中,一定有一个出了大问题。

 

否则,他无法解释眼前这个活生生的、一米八的陌生酷哥,是如何穿过防盗门走进自己家的。

 

“你好?”肖白试图交流。

 

酷哥并不说话。

 

“我就是个穷学生……”肖白想要卖惨。

 

酷哥挽起袖子。

 

肖白偷偷去摸手机,又觉得现场报警,显得自己像个憨批。

 

他哆哆嗦嗦,估摸自己要完,毕竟市面上并没有针对掌握穿墙术的茅山歹徒的反抗教程。

 

至于酷哥,每一步都走得斯文且缓慢,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变态。他站定在肖白面前,眼神紧缩住眼前的男生,危险又充满压迫感。

 

“哥,我是真不认识你啊!”肖白计划着逃命路线——如何被捅最少的刀,跑最远的距离。然而,在推演出三十刀以下的可能性前,酷哥就已经缓缓抬起了手。

 

他预想中的大耳刮子并没有落下,取而代之的是头顶轻轻的摩挲感。

 

大脑空白数十秒后,肖白松了一口气:“原来只是图我的身体。”

 

 

2

 

 

肖白经历了一场世界观的重塑。

 

高端的魔法往往只需要极简的操作,肖白有幸体验了一把被伪装成摸头的定身术。

 

接着,他眼睁睁看着酷哥脱下自己的衣服,像抱一截圆木似的,把自己抱进浴室。期间,因为预估错了门框的距离,还不慎撞了一下自己的脑袋。

 

身体不能动,思维却很敏捷,也许是彻底放弃的缘故,肖白听到那清脆的一响,忍不住给自己逗趣:“好听吗?好听就是好头。”

 

隔间慢慢被水雾充满,酷哥温柔地,沉默地,搓着肖白,安静的浴室只有两人的呼吸和泡泡的声音。

 

肖白感觉这不是在洗澡,而是在净化,因为自己的人格也随着泡沫,一并被冲走了。于是,他在心里发出了直男的哭泣。

 

酷哥是个讲究人,洗浴完毕后,把肖白抱去卧室,搓热手给他上精油。又拿出吹风机,细致地给他做了个造型。

 

这种感觉很难形容,肖白觉得自己像是被押上刑场的犯人,行刑官打了自己十几枪假冒伪劣的哑弹。

 

当肖白终于被抱上床的时候,他恶狠狠地盯着酷哥的裤裆,心想:“图穷匕见吧,我受不了。”

 

然而,酷哥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出一盒采耳设备。

 

两个小时过去,酷哥穿墙离去,肖白觉得自己完全干净了,同时也脏了。

 

他不理解为什么有人非法入室,却只想给别人做纯洁的全套清洁。

 

魔法世界的精神病院,防越狱的安保一定需要加强。

 

 

3

 

 

肖白几次想过报警,但走到门口又不知道怎么开口。

 

“警察叔叔,我被人入室了。”

 

“入室?是抢钱还是劫色?”

 

“都不是,是洗澡。”

 

这话聊到这就撂下了,笔录都没法记,简直是给人家执法增加难度。

 

就在他反复思考该怎么向外界求助的时候,酷哥带着洗浴大全套,俨然成了肖白家的常住技师。

 

果然犹豫就会白给,肖白枕着酷哥的大腿,一滴泪水静静划过脸颊。某种意义上,他确实成了个被糖衣炮弹糟蹋的少男。

 

遥想过去——

 

第三次,他躲到了酒店,体验了一把酷哥上门。

 

第五次,他英勇反击被轻松制服。

 

第二十次,他冷漠地关上电视,非暴力不合作,被洗到中途,发现自己在肉包子打狗。

 

第五十次,他看着酷哥打扫干净房间,端来热牛奶,突然从酷哥身上感到了一丝丝可靠。

 

肖白麻了,他觉得自己患上了斯德哥尔摩。

 

 

4

 

 

在肖白沉痛地决定单身,打算和酷哥死磕到底时,转机悄然而至。

 

南星大学和隔壁靖州大学组织创业交流会,他在会场里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。

 

绝对错不了,他死死盯住台上那个分享经验的酷哥,心想原来这家伙不是个哑巴。

 

肖白感觉自己浑身热血都沸腾得咕噜咕噜响,同时古怪的,被欺骗的感觉,直往脑袋上涌,期间还混杂着一点莫名其妙的,面对负心汉的愤怒。

 

也许是周围环境给了他勇气,肖白慢慢朝演讲台走去,像头炸毛的小猎豹。

 

他已经想好了,不管这家伙是个什么玩意,总不能大庭广众下坐牛顿棺材板。

 

自己一会冲上去就喊渣男,团结人民群众的力量,先给他来个双风灌耳,再来手黑虎掏心,干碎这脆皮小法师。

 

计划非常完美,只可惜杀气有些外露。台上的酷哥突然转头,和肖白四目相对。

 

一时间,肖白有些分不清谁是猎人,腿肚子突然抽抽了两下。

 

酷哥语速没有半点停顿,只是放下了手里的讲稿,让那些主办方要求他讲的冗长的套话变成废纸。同时,眼神锁定肖白,像是怕他跑路。

 

好在大部分人只是来混吃混喝,并没有发现异样,只有肖白觉得,自己仿佛变成了会场里唯一的听众。

 

他拽什么拽?肖白努力让自己恶狠狠地瞪回去,却迎来更加凌厉的反击,两方在空中交汇,呲呲冒火花。

 

然而在他听到酷哥的感谢致辞的时候,没由来地预感到,自己可能要挨打。紧接着,他又冒出个念头,万一对方是肉装法师呢?

 

于是,事情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——酷哥从酒店大门跑出来左右张望,肖白躲在街角倒拿报纸,一头在演偶像剧,一头成了警匪片。

 

哪个男人没做过当侦探的梦?肖白一路尾随酷哥,势要揪出这家伙的老巢,并且在心里祈祷,希望不是个传送门。

 

 

5

 

 

尾随的终点是一处单身公寓,房门虚掩着,透出屋子里一点冷色的光。

 

肖白伸出指头,把缝隙稍稍扩大了点,接着将脸凑过去。他看见酷哥似乎在和人对峙,那人的背影让他感到熟悉,莫名其妙就感到背后发凉。

 

屋子里的酷哥先开了口:“我们谈谈。”

 

那人没有反应,突然去拉酷哥的手。

 

“渣男。”肖白小声骂,还没等他发现自己语气里的酸味,那人便转过了身。

 

肖白裂开了,怪不得这么眼熟,那人分明顶着一张和他完全一样的脸——好嘛,仙侠世界突然变鬼片。

 

接下来的事情画风突变,另一个自己开始解扣子,露出白斩鸡似的上半身,再把手伸向裤链。

 

鬼片又变三级片?人不能,至少不应该。肖白脑袋里嗡的一声,推开房门就闯了进去,像极了一名正气盎然的抓嫖民警。

 

他死死抓住另一个自己将脱未脱的裤子,就好像上天再给了他一次机会,这次势要守住自己最后一点清白。

 

“自重啊!自重!”肖白大喊。

 

另一个自己浑然不觉。

 

于是诡异的拉锯战展开了,裤子被提上去,脱下来,又提上去。

 

两人都没有注意到,目睹这一切的酷哥,露着隐约微笑,灵魂已经走远了。

 

 

6

 

当一切平息之后,大家似乎都失去了点东西,只有肖白二号,精致到了头发丝。

 

“所以,这家伙经常控制你给他洗澡?”肖白问。

 

周墨点头,神情有些疲惫,精英的样子荡然无存,问:“你们是双胞胎?”

 

肖白不知道从何答起,只得复述自己遭遇的事,又指了指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的肖二号,问:“他一直在你家?”

 

“不,一般洗完就离开了。”

 

“哦。”

 

令人窒息的沉默,肖白和周墨坐在同一张沙发上,一个看天,一个看地,像是刚分完财产的离异夫妻。

 

“他……身材还可以吧?”肖白试图打破尴尬,效果显著,只可惜是相反的。

 

周墨转头看他,眉尾微微上扬了一点,没说话。

 

肖白努力让自己面不改色,身体却很诚实,脸的温度直往上蹿。

 

肖白猛然起身告辞:“我先回家吃饭了,拜拜。”

 

“等等。”在他夺路而逃出去找地缝的前一秒,周墨拿起了外套,“我和你一起,看看情况。”

 

 

7

 

 

简单来说,肖白和周墨只是换了个场景静坐,肖白二号依旧杵在房间里罚站。

 

肖白偷偷打量周墨,他确实长得不错,只是少了记忆中的神经病味儿,多了点冷静克制的距离感。

 

人在紧张的时候,的确容易做一些更完蛋的举措。比如,偷看被抓包,肖白神经一抽,就当场吹起了流氓哨。

 

周墨:“……”

 

此时,顶着周墨脸的酷哥穿墙而入,肖白仿佛看见了救星。

 

周墨站起身,一个迈步,拦在了他和酷哥之间。

 

不知道怎么回事,事情朝着奇怪的方向飞奔,肖白和肖白二号坐在沙发上,扮演痴呆观众,周墨和周墨二号,自己人打自己人。

 

房间里兵荒马乱,周墨二号更胜一筹,强硬地传达出一个信息——自己大老远来一趟,不是为了大老远来一趟的。

 

肖白成了最大受害者,瘫痪患者似的,赤条条漂在浴缸里,看着一个破浴球被俩男人争来抢去。

 

如果他现在能开口,只想说一句:“老折磨王了,求你们快点的吧。”

 

这一次,周墨二号做完清洁并没有穿墙离去,像是触发了某种程序,进入了待机状态。

 

他紧紧贴在周墨身后,宛如一个背后灵。

 

肖白也没好到哪去,他抬起胳膊——肖白二号的手背紧贴在他的手心上,同时凉丝丝的呼吸直喷他后脑勺。

 

“咱得解决这个问题。”他说,“这么连吹一个月,我头得凹一块。”

 

周墨点头,没有说话。

 

 

8

 

 

肖白累了,真的累了。

 

他不知道成为精英需要哪些步骤,但可以肯定的是,当高执行力和冷酷无情结合起来后,足以让一个人成为变态。

 

为了搞走那两个背后灵,周墨拉着他进行了无数实验,在科幻、灵异、悬疑片场试了又试,最后锁定在了言情剧。

 

原因很简单,那天他和周墨无意间发生了肢体接触,两个背后灵齐刷刷后撤一步,稳定在了他们身后半米的位置。

 

肖白下意识觉得不妙,果然,他仿佛看见一道圣光直劈在周墨天灵盖上,照得周墨神情莫测,危险得让他想明天就给自己的裤腰带上十八道锁。

 

“那什么,你猜我妈最大的愿望是什么?”肖白干笑着自问自答,“看我找到老婆,没想到吧?”

 

肖白边说边退,可惜房间就那么大,周墨嘴上说“那你加油”,身体却很诚实,几步就把肖白逼到了墙边。

 

“哥们,我觉得这是巧合,你不再考虑考虑?我直男啊!”肖白面露男色。

 

“直男怎么都是直的,你要有信念感。”周墨微笑给他鼓劲。

 

接着,他们四个人就抱在了一起,像极了一坨卷心菜。

 

 

9

 

 

事情有了方向,一切就变得简单了许多。

 

经过周墨循循善诱的努力后,肖白的节操终于变成了破布条子,背后灵也成功从半米移动到了五米之外。

 

肖白很难想象,周墨是如何顶着一张研究高新科技脸,博览市面上百分之九十的言情小说的,尤其是当对方带着细框眼镜在某棠文学里杀进杀出的时候。

 

“经过筛选,咱俩的背后灵应该出自于这里。”周墨把笔记本电脑推过来说,“想要弄走他俩,我们可能需要复刻书里的剧情,这一点在之前的实验里得到了印证。”

 

肖白读得很快,毕竟霸总火葬场题材实在烂大街,他负责扮演一个纯情男仆,日常就是被羞辱、冷暴力。最终等待总裁良心发现,守得云开见月明。

 

“我觉得,咱现在这样就挺好,人多,热闹。”肖白严肃道。

 

周墨盯了他一会,突然发出邀请:“冬至了,你想去我家后山转转吗?”

 

 

10

 

 

说到底,周墨能确定小说名字,是因为那本书里的角色和他的经历有很高的重合。唯一的区别在于,现在是法制社会,他父母只是死于一场普通车祸,没有被人剪过刹车线。

 

肖白跨入周墨家大门的时候,像个出来见世面的土包子。

 

他也是个孤儿,也没有像书里那样被人口贩子拐卖,遭遇社会毒打。而是被中产丁克的姨妈领养,这才能读得了书。他善于察言观色,又天生所遇而安,所以交了许多朋友。

 

两人站在后山小河边,面对结了薄冰的水面,陷入长久的沉默。

 

肖白只记得大概剧情,当周墨父母的遗物掉进水里后,自己要像狗似的窜过去捡,以彰显无私奉献的爱情。

 

现在要他评价,那本书字里行间都是脑残两个字。

 

况且原著受忙活半天也没捞着好,原著攻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,受怯怯懦懦地说,不捞上来攻会生气,自己会被迁怒。

 

原著攻狗脸一翻——本以为是受这么做是因为爱,没想到是屈于淫威。好,很好,你竟敢玩弄我的情绪。

 

肖白对此一无所知,只是伸了个脚尖试水温,嘴里叨叨:“真跳啊?”

 

“跳吧,跳完让保姆给你煮鸡汤喝。”周墨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玉镯子,往河里丢去。

 

“让我做一下思想准备,这镯子多少钱?”

 

“不多,八百万。”

 

肖白当场化作一道黑影,成为河里的一条游鱼。

 

然而,背后灵却纹丝不动,像是在嘲笑他白费力气。

 

“冻死爹了,你是不是搞错了?”他握着镯子哆哆嗦嗦往上爬。

 

“是遗物不对吗?不能用祖传的,得用直系亲属的?”周墨皱起眉头,“那你试试这个烟斗?”

 

肖白震惊地看向他,好像在说:“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?”

 

 

11

 

半小时后,周墨目光飘向远方,试图回避身旁的视线。

 

肖白脸色惨白,冻得像个纸扎人,蔫蔫地说:“透个底吧,你家还有多少遗物?”

 

这个任务原本其实很简单,小说里写明了是周墨母亲的项链,只不过它对周墨很重要,所以他一点风险也不想冒,总想钻空子,拿差不多的东西替换。

 

风卷起树上最后一片枯叶,看着肖白哆哆嗦嗦,却丝毫没生出怀疑的样子,周墨突然感觉残存的良心伸出小爪爪,扯住了自己的袖子。

 

他悄无声息地把戒指放回口袋,摸出那串项链:“这是我妈的嫁妆。”

 

“放心放心,捡起来就还你。”

 

周墨定定地看了他一会,直到肖白都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去,才叹了口气,走上前:“我扔了,你一定得找到。”

 

他看着肖白把头扎进冰冷的河水,吐出来的气泡撞得冰碴子随着水纹起伏,从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。

 

直到肖白猛地直起腰,头发上的水珠在阳光下飞溅,手里握着那根闪闪发亮的链子,他才觉得一直顶在胸口的气舒了出来。

 

“喏,还你。”

 

“多谢。”

 

“谢什么?这不是应该的吗?”肖白伸手比划着背后灵的距离,猛拍周墨背心一下,“有两把刷子啊你,他俩还真退远了。”

 

周墨没有接话,反倒是鬼使神差地复述了小说里的话:“为什么?要捡起来?”

 

“这不是任务吗,你怎么奇奇怪怪的?”肖白摸不着头脑,转而又说,“再说了,这么重要的东西,我给你弄丢了,像话吗?河就这么宽,水也不急,冻两下又死不了人。”

 

不是这样的,我不信任你,你也不应该把我当一回事,这才是人情的常态。

 

周墨困惑,但旁边的肖白虽然走一步就要抖三抖,身上却围绕着一种轻松的气质,于是将他的满腔心事也抚平了。

 

他突然觉得简简单单,好像也不错。

 

 

12

 

 

这段时间,周墨总在想,肖白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——同样的起点,不同的环境,真能诞生完全不同的性格吗?

 

他并不觉得这是一种自我攻略。

 

最近,两个人的努力颇有成效,背后灵的距离越来越远,从能听到他们的心跳,变成了稳定间距五十米。

 

当肖白拉着周墨去吃小菜馆的时候,背后灵就阴沉沉地站在窗边目送。直到两人快靠近花坛,才会齐刷刷地从二楼窗户一跃而下,然后砸在屋前的绿化上,带着一身草叶跟过来。

 

“……怪吓人的。”无论多少次,肖白都不能习惯。不过,总比枕头边总立着根人形柱子要好太多。

 

“所有的剧情走完,应该就解放了。”周墨说。

 

“你好像很想摆脱我。”肖白打趣地看他一眼。

 

这话说的,周墨不知道怎么接。家里多一个同龄人,怎么着也不能说讨厌,甚至还有些热闹。

 

微波炉热牛奶的“叮”,客厅里电视的白噪声,有事没事眼前的瞎晃悠,种种种种,周墨感觉屋子有了活气。

 

“也没有很想摆脱。”他这样说,因为隔了太久,倒像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反馈。

 

好在肖白没察觉,笑他反射弧太长。

 

于是,周墨故意等了好一会,才又说了个“哦”字。

 

他的神情里有着自己都没发现的温和。

 

 

13

 

 

如果让肖白来评价,周墨是一个非常讲究边界感的人,初次见面并不觉得难相处,他的客气和斯文都给人非常舒服的感觉。

 

但要走近周墨就会发现,从认识他,到做朋友之间,隔着索马里大海沟。

 

比方说,同一个屋檐下待这么久了,肖白从来没见过周墨的居家服,只要他出现在公共区域,哪怕是吃早餐,都打扮得能在下一秒就放下筷子,去商场溜达一圈,并完美融入人群中。

 

所以,当周墨拎着他的睡衣,丢在肖白怀里的时候,他甚至产生了受宠若惊的错觉——好像猫主子在冷酷表示,今天互舔了屁股,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了。

 

“这是……你要我的睡衣吗?咱互相换换?”肖白揣测道。

 

周墨匪夷所思地看他一眼,解释道:“是书里的剧情,原著攻要刁难原著受。”

 

“为什么?”

 

“因为原著攻想知道原著受有多爱他。”

 

肖白悟了,原来是进行到了“哪怕我伤害你,你也要和我在一起,你果然好爱我;我伤害你,你转头就走,你果然是个王八蛋”的剧情。

 

于是,他把怀里的睡衣展开,预料之中地看见了上面的口红印。

 

肖白目光缓缓上移,周墨尴尬地擦了擦嘴。

 

 

14

 

 

如果不走这个剧情,肖白永远不知道任务能有这么烦人。

 

比方说,凌晨两点周墨在客厅拿着大喇叭放不可描述背景音;又或者,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路,周墨突然拉开车门,说:“你下去。”

 

“我下去?”肖白不可置信,“你知道从这走回去要多远吗?”

 

等来的只有一脸车后尾气。

 

等肖白累死累活爬回别墅,憋着一肚子火,还没发出来,周墨就慢吞吞打招呼:“嗨,好想喝鸡汤。”

 

姑且算是打招呼吧。

 

其实这些忍忍也就过去了,肖白心想,关键是啥时候是个头呢?眼瞅着一个月过去,他又当爹又当妈,还负责扮演贴心小棉袄,周墨却连个屁都不放,一问任务进度就顾左右而言他。

 

都怪现在背后灵距离实在太远,肖白根本没法估计他与自己的距离,否则早就发现任务已经在自己被赶下车那天就完成了。

 

“书里真写了原著受给原著攻剥橘子肉上的白丝了吗?”他再一次质疑地问。

 

“写了,要我那给你看吗?”周墨正经得毫不心虚,推了推他的细框眼镜,接着做手里的报表。

 

“哦,那今晚你还要喝牛奶吗,霸总?”

 

见周墨点头,肖白手指猛戳进橘子肉。随着“噗嗤”一声,酸甜的汁水溅在笔记本屏幕上。

 

他心里骂骂咧咧,旁边周墨敲键盘的声音倒显得轻快。

 

 

15

 

 

不对劲,真的很不对劲。

 

两个月后,肖白终于受不了了,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天都要在天还没亮的时候,就去叫周墨起床。而且每次,他困得死乞白赖,对方却精神抖擞,像是在试躺样板间里的床。

 

而且最无语的是,周墨明明清醒得很,却偏偏要赖床。

 

“快起。”

 

“不,再睡五分钟。”

 

“你今天还有安排。”

 

“不去了。”

 

这种车轱辘话到底有什么意思,搁着演话剧呢?

 

况且原著受一个小男仆,真能这么硬气地当闹钟吗?肖白合理怀疑周墨在剧本里夹带私货,但他没有证据。

 

原因很简单,他上次问周墨要电子书的时候,得到的是删减修改版原著2.0。

 

“我真傻,真的,我单知道原著攻是狗,会不干人事;我不知道周墨也是。我当初就应该把书存下来,现在我的书已经被狗改完了,他手里还捏着封皮儿呢……”

 

周墨对于肖白的嘀咕一无所知。

 

即使不道德,但他真的很喜欢有个人全心全意围着自己转的感觉。这种感觉自亲人离世之后,就很少能体验到了,身边大多数人,都并不纯粹,商业往来的人是为了利益,管家是为了职责。

 

至于肖白,他嘴上说要完成任务,可是这家伙想法太简单,转悠两圈就把目的抛在脑后,所以尤其显得可爱。

 

周墨控制不住,想要再多折腾他一点,该让他做什么又没有概念。

 

不知不觉间,竟像是重演了一遍童年似的。

 

 

16

 

 

肖白总觉得,这个世界在朝着奇怪的地方一发不可收地奔去。

 

例如,那个正常的管家,现在也开始擦着眼角嘟囔:“少爷现在开朗多了。”

 

某一天,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晚上,肖白慢吞吞坐在了周墨旁边,说:“我们谈谈。”

 

“可是我现在不是很有时间。”周墨有所预感,找借口推辞。

 

“不,必须得谈。”肖白很认真,决定捅破这次窗户纸,“你说实话,任务是不是已经完成了?”

 

周墨不说话,只是把电脑合了起来,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咖啡杯。

 

肖白也不急,突然又问:“等背后灵走了以后,你打算怎样呢?”

 

“什么怎样?”话题突然来了个大转弯。

 

“你看,我是孤儿,你也没有家人,我以前想,如果你这边房价不算离谱,我可以租你一个房间,咱们做室友,互相还能做个伴。”

 

“为什么是‘以前’?”周墨抓住了重点。

 

肖白从沙发上一跃而起,指着周墨的鼻子尖:“你说为什么?就因为你龟毛,事多,能作妖,还不诚实,以折磨人为乐,妥妥是个原著攻纯净版。”

 

整个房间客厅都安静下来,管家抱着甜点盘,默默从外面把门关上。

 

“所以你烦我了是吗?”

 

肖白叹了口气,火发出来感觉好多了,竟从周墨脸上看出了点无辜来。

 

于是,他重新坐了回去。察觉到周墨微微挪动,又开始和自己保持距离,肖白终于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腕,开口道——

 

“喂,你知不知道,感情不该是这样发展的。”

 

 

17

 

 

肖白其实明白周墨的感觉,他想要有更多互动,又经验匮乏。就像是那些拼命找话题的内向人,费尽力气却只显得尴尬和吵闹。

 

“如果一直以最坏的样子面对别人,得到负反馈后,再对自己说,看这个人果然不行,那有什么意思呢?”

 

虽然周墨表现得一切如常,但低气压依旧围绕着他。

 

“你猜,我现在还想和你做室友吗?”肖白故意逗他。

 

“那肯定是不想了。”

 

“如果不想,我还对你说这些干嘛?”

 

周墨盯着他。

 

“你这样我不喜欢,正因为我想和你一直相处下去,才会把我的想法告诉你。”肖白又把他往身边拉了拉,“当然,你要是不喜欢我哪里,也要告诉我。”

 

“没有。”周墨感觉自己的左手太长时间僵住不动,已经有点发麻了,只能感觉到被抓的手腕有些发烫,连带着脸也有点发烫,小声说,“我觉得你挺好的,挺喜欢的。”

 

 

18

 

 

那天,肖白躺在床上好久都没有睡着。他坐起来望了会天花板,又重重地把自己砸进枕头里。

 

房间的气氛似乎恢复了正常,大概是因为管家恢复成了一个朴实中年打工人。

 

唯一的区别是,周墨变得比以前更精英,似乎无时不刻都在散发着他的魅力。

 

“下楼喝个汤,真没必要打发胶吧?”肖白忍不住开口。

 

于是,周墨喝汤喝得食不知味。

 

两个背后灵已经远得不知所踪,他们唯一存在的证据,就是跨越千山万水,雷打不动地过来洗澡。

 

“其实这样也挺省事的。”肖白已经全然习惯,甚至每次在酷哥辛苦劳作的时候,他总会想屋子里另一个浴室在发生什么。想着想着,就变成了“假如眼前的周墨”的游戏。

 

小说已经进行到了最后几页,肖白依旧搞不明白:“所以为什么他们会执着于这个?”

 

周墨不知道该不该讲,他已经很清楚,原著角色和自己的经历有很大重合,所以,接下来的剧情,会有肖白过去的影子吗?

 

所谓的,原著受被坏人盯上,拖进巷子干这干那,觉得自己全身都脏了,深夜跌跌撞撞找原著攻痛哭流涕,接着被拉进浴室好一通洗。

 

确实是有病文学。

 

虽然肖白应该是没经历过的,但周墨不敢贸然去问。

 

“怎么啦?突然吞吞吐吐的。”肖白凑过去,眯着眼睛瞅他,“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?”

 

“你……我……其实,我有个朋友,被变态碰了,他很介意。如果是你,你会介意吗?”

 

肖白不说话了,愣了一两秒,又笑起来:“要看变态是谁了,如果是我喜欢的人,你说呢?如果是亲人,那挺恶心的。”

 

“亲人?”

 

“嗯,亲人。”肖白突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,“洗完澡容易犯困,我先回去睡觉了。”

 

周墨一声不吭,看着肖白往楼上走的背影,他有些单薄,但并不脆弱,只不过往常茂盛的生命力,好像黯淡了一点。

 

 

19

 

 

往后的几天,周墨总显得有些小心翼翼。肖白觉得他好笑,自己现在已经是个大人了,对这些早就不在乎。可能是小时候安慰自己用力过猛,以至于他现在看待性,都轻飘飘的。

 

“有什么呢?不就是被上吗?”肖白反过来逗周墨玩。

 

“你当时应该挺难受的。”

 

“还好吧,也没什么感觉,不过我姨夫确实像个老树皮,他贴过来我就鸡皮疙瘩一层一层起。”肖白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,兀自在那里咯咯发乐,“我能惯着他吗?那肯定不行啊。我转头就告诉了姨妈,连夜给他打包送进拘留所。不过,关个几年对他这种社会垃圾没什么影响就是了。”

 

肖白越说越兴奋,妙语连珠像机关枪似的。可惜,全是假的,瞎编的。

 

他已经跟很多朋友讲过自己的英勇事迹,所以半点也不会打磕巴。他也不知道第一次自己为什么会捏造这样一个故事,但讲多了就感觉挺好的,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。

 

其实,姨夫什么惩罚都没有,只不过第二天花了点小钱,买了玩具,说自己喝多了。

 

这到底是算不算一种幸运呢?加害者吃过一次就擦了嘴,肖白也只好装作没发生。毕竟,他寄人篱下,说出来也许会失去更多。

 

后来,又过了几年,这件事就当成了小时候的幻梦。

 

可能是他表现得太正常了,所以姨夫也觉得他当时年纪小,事情也记不长。后来,他觉得连姨夫也大概忘记了,否则怎么会说出“姨夫对你这么好,你长大要有良心”这种狗屁话。

 

周墨突然摸了摸肖白的头,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,摸了一会,又把他揽进怀里。

 

“你干嘛呀,怪怪的。”肖白声音莫名小了下去。

 

因为脸贴着周墨胸膛的缘故,他用不着再笑,表情显得冷冰冰,但语气却是上扬的,还带着点嫌弃的俏皮。这两者的不统一,徒增一种诡异感。

 

肖白不是虚伪,他只是习惯了。

 

“原著说,我要给你洗澡。”周墨说。

 

“我知道,我脏了呗,要洗脱皮,洗几个小时,洗到洗澡PDST,洗到霸总变洗浴中心高级技师。”

 

“你没有……”

 

“我知道,怪我魅力太大,怪我小时候仙胎灵骨。”肖白再次打断他,他受不了这种气氛。

 

 

20

 

 

至此,周墨再也没有提过背后灵的话题,只是每次背后灵来的时候,两人的气氛都会变得微妙。

 

肖白明白周墨对此耿耿于怀,但是他自己知道,已经发生过的事情,怎么可能不留下痕迹呢?所有的经历组成了现在这个他,他并不觉得现在自己的生活状态很差,反而,姨夫把他往洒脱这条路上狠狠踢了一脚。

 

直到有一天,周墨邀请他出去转转,两人停在了法院门口。

 

“这是做什么?”肖白隐隐有所预感。

 

周墨笑了笑,给他戴上口罩和墨镜,牵着他就往里走,找了个旁听位坐了下来。等着被告人被押送出来,肖白猛地转头看向周墨。

 

“这家伙是个惯犯,我找人查了一下,帮了那些被害人一点小忙。”周墨低声说。

 

肖白觉得自己灵魂已经四散开来,看见姨妈憔悴失落的样子,心里冒出点愧疚的芽;看见原稿家属愤怒通红的眼睛,又为自己感到悲伤;最后,他看向姨夫,那个记忆里那个无法反抗,让人感到绝望的家伙,现在居然那么普通,既不强势,也不权威。

 

他的生活再也不会因为这个人而受到半点影响,以前的恐慌,无助,不知所措,自我厌恶,都像一个肥皂泡一样,“噗”的一下就破裂了。

 

法槌被敲下的那一刻,肖白依旧觉得不真实,他和周墨混在人群中默默走出法院,倒有了一种时光穿梭的错觉。

 

“今天天气真好,”肖白深吸一口气,“我开庭那天,阳光也是一样暖洋洋的。”

 

“嗯,我知道。”周墨说。

 

与此同时,他们同时感觉到某种隐秘的联系断裂开来,想必背后灵不会再出现了。

 

 

21

 

 

肖白以为这段奇遇的目的是,治愈孤独可怜没人爱的霸总,没想到结果却是反过来的。

 

即使这样,他也觉得感谢应该放在心里,而不是付出行动。

 

“可是,我已经习惯了,到时间不干点什么,总觉得……”周墨拿着浴球,满脸“虽然我想,但我尊重你,我的感受不重要”的可怜样。

 

“不要。”肖白无情拒绝。

 

周墨整个人都萎靡下去。

 

“喂,你别这个样子……”

 

周墨准备落寞离开。

 

“好吧,水温怎么样?”

 

肖白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,他躺在浴缸里,怀念自己曾经的比尺子还直的笔直。

 

 

 (完)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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