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人王尔多

1

 

 

自己和别人不一样,这一点,在王尔多还读幼儿园的时候就知道了。

 

他最害怕上手工课,因为老师总让大家组队合作。

 

每堂课的流程都很相似,老师总会在后半段时间拍手说:“我倒数十个数,数完就要找到自己的队友哦!”

 

于是,教室就乱成了一锅粥,所有小朋友在五个大方桌间跑来跑去,只有王尔多不知道该去找谁才好。他又觉得自己一个人坐着太显眼,只能也站起来,假装左右张望。

 

等大家重新坐定,王尔多就自顾自摆弄桌上的橡皮泥、小木块,或者是蜡笔。

 

这种被动孤立的滋味不好受,所以他一般都做不出什么东西来,嘴里嘟囔着“自己玩”“大飞机打教室”之类的胡话。

 

这让他显得更加奇怪。

 

老师对王尔多的家长说:“你们的孩子人际交往有一点问题,他没有办法融入集体。”

 

王尔多的妈妈也为此焦虑过一段时间,但后来想想,觉得可能是儿子年龄太小了,再长长也许就好了。

 

然而事与愿违,上了初中的王尔多,依旧是班里的怪胎。

 

王尔多觉得自己在很努力地变成一个正常人,可是某一次换座位的时候,大家一起挤在走廊上,他听见身后有女生悄悄抱怨:“我是班里最高的,等会的同桌肯定是王尔多或者李翔,倒霉。”

 

另一个女生问他:“那你想和谁坐?”

 

“他俩有什么区别?”

 

李翔有双臭脚,还总爱用袖子擦鼻涕,是班里最让人讨厌的男生。说实话,王尔多也很烦他。

 

他看向李翔,那家伙脏的都要起泥屑了,心想:“原来,我是这个样子的吗?”

 

这个认识让他大为沮丧,他装作没听到,驼着背,手又往校服袖子里藏了藏。

 

 

2

 

 

到了高中,王尔多终于不再是被孤立的那个人了,有了能说上话的朋友。不过他们出去玩,从来不会叫上王尔多。

 

他只能从朋友们聊天的只字片语中,了解到他们周末的另一种生活。

 

他开始学着把自己的自卑藏起来,毕竟没人喜欢畏畏缩缩的家伙。可装的终究是装的,他还是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,想好久好久,连上课都不能集中注意力。

 

成绩下降,他想,别人会不会觉得我弱智。

 

说话冷场,他想,别人会不会觉得我坏气氛。

 

被开了戳痛点的玩笑,他想,如果我不笑,别人会不会不跟我玩了?我笑的会不会有点假?

 

一天,上历史课,老师提起国家历史,讲最有代表性的几个巨人,第一个曾经赢得了多少胜利,第二个如何移山填海。

 

这些内容在电影和纪录片里出现了不知道多少次,同学们都没心听,他们在课本上的照片上涂鸦,给那些巨人画牛角,画长鼻子。

 

只有王尔多,定定地望着照片发呆,他灵魂早就飘到了另外一个世界。在那里,他变成了巨人,挥舞着铁剑抵抗千军万马。同桌刘倩倩就在不远处,跟着人群逃难,她边走边回头,看见自己浑身被血浸透,依旧苦苦死守,连脊背也不弯一下。

 

多英雄,多悲壮啊,王尔多越想越着迷。

 

他喜欢刘倩倩,觉得刘倩倩也应该对自己有好感的吧。

 

 

3

 

 

王尔多怎么也没想到,自己会真的变成巨人,转变就发生在一瞬间。

 

他当时正在放学回家的路上,抄近路从绿化林里穿过去,突然全身的骨头就咔嚓咔嚓响起来,双脚扎根进了地下。接着,他的视角越来越高,先超过了小树苗,然后是烟囱,他看见街上行人抬起头,楼房的住户推开窗。再往后,没有什么能遮挡他的视线了,他能直直朝远处望,望到灰蒙蒙的地平线。

 

奇怪的是,他的视力和听力却变得敏锐了许多,他将注意聚焦,就能看清每一张脸,听清每一句话,他们都在给亲近的人打电话。

 

王尔多也想打,但手机变得像糖豆那样小,一不留神没拿稳就掉了下去,惊起脚下一两声尖叫。

 

现在,整个城市都乱套了,消防车从远处驶来,记者们争相报道,说是百年里的首个巨人,不知道会带来怎样的改变。同时也有些不怀好意的,说巨人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高空抛物,还挖出王尔多的学科成绩,说他是本世纪第一个“学渣巨人”。

 

王尔多不知所措,连动都不敢动一下,他看向自己家的方向,单元楼被围得水泄不通。他其实也不是很担心爸妈,只是下意识想给自己找个依靠。

 

“这个巨人长得真丑。”两条街外,一个女生跟男友指指点点。

 

“还好吧。”

 

“你比他帅多了。”

 

两个人嘻嘻哈哈,点评起巨人的其他位置,说他领口有两个油点,手指甲缝还黑黢黢的。于是,王尔多把头低下来,很快意识到不对,又扬起来朝向天,装作自然地把手揣进袖子。

 

天空被夕阳染成了漂亮的颜色,两只燕子飞了过去,大概是赶着归巢。

 

 

4

 

 

最难熬的不过是变成巨人的头几个月,没完没了地采访,无时无刻的凝视,爸妈的自豪和悲伤,同学的窃窃讨论。

 

这段时间,他脚下总是拉起横幅,各种群体都在询问他的看法,是否支持少数族裔啦,该不该推行动物保护福利啦,要不要取消坐班制啦。王尔多哪里懂呢?不过这些组织也不在乎,只想看他点头,再宣传出去罢了。

 

王尔多不会拒绝,起初他还会说同意,声音在整个城市上空回荡,可后来,大家的骂声多起来,说他扰民。于是,他学会把嘴闭上,被缠的实在不行了,就点点头,但依旧有人骂他,说他头脑简单,对不了解的事情乱评判,果然高中生当巨人是国家的灾难。

 

慢慢的,这些群体也不常来了,王尔多似乎变成了一座沉默的雕塑,不用吃,不用喝,只要立在那里就行了。

 

这几个月,好像把他打回了原形。上高中以后,王尔多以为自己勉强装的像个正常人了,可现在才发现,自己还是个怪胎,引得所有人讨厌。

 

他的表情总是愁苦的,呆板,畏畏缩缩的,搭配上那张丑脸就更加让人丧气。

 

有一天,他鼻子痒痒,便用手指伸进去挖了挖。一个老太太牵着孙子路过,小孩学着王尔多的样子也挖起来,被老太太制止。

 

“可是,巨人也挖鼻子。”小孩说。

 

“没家教的人才在外面挖鼻子,咱们不学他,乖。”

 

王尔多听着,眼睛突然发酸,嘴更瘪了。他最近老是莫名其妙因为一点小事就伤心难过,也许是听了太多评价的缘故。

 

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,于是时隔两个月,他又一次张开嘴,自顾自地说起来:“我不开心,我很不开心。”

 

王尔多觉得自己声音并不大,但惊动了整个城的人,至少所有行人的目光又聚焦在了他的身上。

 

 

5

 

 

巨人不开心了,无论怎么说,也是必须要解决的一件事。

 

很快,最好的心理医生就赶到了他的面前,她看起来非常和善,身上还有一种温柔的气质。

 

王尔多却一下不知道该从何说起,说那个老太太吗?她早隐没在人群中了。说那些日夜不休的评论吗?哪一任巨人不是这样过来的,怎么偏偏到了自己就这么脆弱呢?

 

“不着急,慢慢讲。”心理医生好像看透了他的顾虑,“不开心是正常的,合理的,每个人成长环境不同,对外界的感知也是不同的。”

 

这句话好像点醒了王尔多,他慢吞吞地开口:“我在变成巨人之前,就挺不开心的,我感觉我和别人不一样。”

 

“从哪里得出的这样的感觉呢?”

 

“其实挺明显的,都是我主动邀请别人一起玩,但从来没有人邀请过我。”

 

“会不会是误会呀?你对自己邀请别人的印象更深刻一些?”

 

“不是的,不是的。我在厕所听到李齐和张安宁说我坏话,他们说我别扭,干的事情让人觉得脑子有问题。但明明之前他们拿我干脆面的时候,还好好的,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。”

 

这件事王尔多从来没提过,那天回家爸妈问他怎么没精神,他只托词说自己太困。现在说出来,王尔多感到有一丝畅快。

 

既然开了头,剩下的事就好说多了,他一桩桩,一件件,想到哪就说到哪。讲那些恶意的,关于青春痘的玩笑;讲老师的不耐烦的打断,同学的哄闹;讲自己系完鞋带,却发现朋友们早就走远;还有受挫后爸妈教导,让他忍啊忍,等别人戏弄够了就好……

 

讲着讲着,王尔多就哭了,先是抽抽噎噎,然后鼻涕就开始往下流。可是哪来那么大的纸给他擦鼻涕呢?他显得更加狼狈。

 

 

6

 

 

那天,全城都在听王尔多诉苦,他讲的是那么悲伤,活脱脱一个受到校园冷暴力的少年。正好又赶上反霸凌宣传,网络上气氛一哄起来,不少感同身受的人纷纷表态。

 

从某种意义上,王尔多成功了,终于摆脱了奇怪的标签,他一切的性格都变成了有苦衷的,有原因的。

 

但事态很快就向另外一个极端滑落——他脚下搭起了一个高高的木台。

 

“由扭乐饮料赞助播出……”王尔多辨认着幕布上的小字,还挺开心,“是有什么演出要举办吗?看样子好像是大后天,不知道会来哪个明星。”

 

真是充满期待的三天,王尔多几乎是数着钟楼时钟的刻度过日子,他想,到时候自己要不要做出一些互动,用不用说些开场词。

 

当班里的同学和老师陆续走上高台,他才隐约察觉到不对。

 

“今天是一个严肃的日子。”四十多岁的校长面向民众开口道,“我为我们教师团队出现的害虫感到愧疚,更为王尔多同学表达诚挚的歉意。”

 

王尔多看向班主任,现在她显得那么矮小憔悴,头深深垂着,没有半点年级组长的威风。

 

校长又继续说:“作为教师,张沁没有尽到义务,从即日起,将除去她的一切职务,从我校解聘,并且我们将保留后续追责权利。”

 

“你看,什么人都能当老师。”

 

“对校园霸凌睁眼瞎,师范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。”

 

王尔多听到台下的谩骂,心里冒出的一点愧疚熄灭了。班主任开始做检讨,他就冷眼看着,心想:“没错,都是你的错,都怪你的不作为。”

 

这是他在变成巨人之后的第一次,觉得自己站起来了,变成了强势的那一方。

 

接着,校长又让那些参与过冷暴力的同学上台做检讨,这下子,王尔多开始不自在起来,毕竟有些是他曾经的……朋友。

 

“对不起,我不应该忽视你的感受,我现在感到非常抱歉,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,我不应该说你假,也不应该排挤你,我真的知道错了。”

 

一个一个的同学上来读完稿子又下去,直到走上来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人——刘倩倩。

 

王尔多瞬间整个人都呆住了,他从没说过刘倩倩半点不对,只跟心理医生提过半句,说喜欢刘倩倩,她对自己很好。谁都可能,唯独她不应该上这个类似审判台的东西。

 

这也许是校长的决定,为了维护学校的形象,刘倩倩一边哭一边对着话筒:“对不起,我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,我没有想过早恋,我应该注意自己的举止。”

 

王尔多不知道该怎么反驳,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觉得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。场面已经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,他想当一个英雄,现在却像个懦夫,只能看着刘倩倩在一千多人的面前,悔过自己莫须有的不检点,被骂“小小年纪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”。

 

最后,同学们一个个下了台,校长走上来宣布这些同学的命运,处分、留校察看和开除。

 

台下的家长接回自己的孩子,有的铁青着脸一言不发,有的控制不住朝着儿子猛踹两脚,刘倩倩的妈妈用最失望的眼神看向刘倩倩,好像她是全世界最丢脸的玩意。

 

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?

 

散场之后,地上的垃圾被风吹得打转,围观人群很解气,王尔多也应该高兴的。

 

 

7

 

 

班主任已经四十多岁了,在大庭广众下被开除,没有任何一所学校愿意聘用她,也没有任何一个有点规模的公司愿意细看她的简历。

 

她大半辈子都专注在教学上了,又到了尴尬的年纪,还能去哪里呢?她的女儿因为她感到羞耻,他的丈夫,一个普通公司的普通员工,根本无法维持全家的生计。

 

于是,这个原本足够体面的中年女人,被迫带上橡胶手套,成为千万家政中的一员。她蹲在一户人家的厨房,用抹布清洁墙角的油污。

 

“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?”王尔多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问自己。

 

他希望快要读高三的朋友转校,希望王倩倩被排挤,眼睛里的光芒熄灭,成为整个年级的笑话吗?

 

从这一刻起,王尔多的嘴巴再次紧紧地闭上,像被针缝住似的,无论是谁跟他讲话,他也不会再吐出只言片语了。

 

“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呢?”一个小女孩仰头问他。

 

王尔多想:“因为不管我做什么,都是错的,都会让人讨厌。”

 

小女孩等了很久,却只失望了一小会,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,蹦蹦跳跳地离开了。

 

远处的出租屋内,中年男人在给他的孩子念诗:“世界以痛吻我,我却报之以歌。”

 

小孩懵懵懂懂地听着,突然指向窗外,说:“巨人笑了。”

 

 

8

 

 

说实话,王尔多并没大彻大悟,成为一个符合社会价值观的快乐男孩。

 

他只是听了太多关于自己声音,他想,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话,表现得高兴点,总能讨人喜欢吧。

 

笑着笑着也就习惯了,它像一副面具扣在王尔多的脸上,让他更像个雕塑。

 

又过了一段时间,大家不再对王尔多有所关注,毕竟是和平年代,巨人脚下不再能成为避难所,于是除了成为历史的一员,巨人也不再有更多的意义。

 

王尔多整日整日看着普通人忙忙碌碌,为了自己的目标奔波,直到有一天,他脚底下发生了一件大事。

 

城市要修轻轨,因为各种设计限制缘故,有一段路不得不从一座居民楼中穿行而过。

 

住户们与交通部争论不休。

 

“反正我们是不会签字的,噪音污染怎么解决?行驶的震动伤害楼体又该怎么办?”

 

无论设计师怎样解释,不行就是不行。于是项目就进入僵持,每天都有惊人的财富飞速流失。

 

某天,当两方再次吵起来的时候,所有人都感觉到头顶压下阴影。他们惊慌地抬头,发现王尔多弯下了腰,指了指施工的桥面,又从自己肩膀上面比划过去。

 

“从我身上过吧。”他的意思是。

 

这样就皆大欢喜了。

 

 

9

 

 

轻轨剪彩那天,王尔多再也不能直起腰了,但他每天都能看见列车里乘客,有靠着栏杆打盹的社畜,也有跑来跑去尖叫着惹人白眼的小孩。

 

当然,也有人会和王尔多合照,然后再发布到网络上去。

 

有个历史学家这样批评,说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不能顶天立地的巨人,用损我国的英雄形象。

 

王尔多只难过了一两天,虽然他已经完全接受自己是个废物。

 

“反正巨人的寿命要短一些。”他心想,石化的痕迹已经快要淹没到他的胸口。

 

王尔多能看到脚下每时每刻的快乐和悲伤,他看见有无数跟自己一样的怪人,生活在城市的各个角落。

 

与此同时,他也看见那些好人缘的家伙,他们从来不会因为别人的看法焦虑,天生就能结交许多朋友,所有的行为都仿佛完美地贴合世界逻辑,从不会被说奇怪,也很少被指责。

 

“真不公平啊。”他由衷地羡慕这些人。

 

 

10

 

 

时间又过去了一两年,大概吧,王尔多也记不清了。

 

有个看起来地位很高的官员乘坐直升机悬停在王尔多面前,他絮叨了好久好久,说国家要整改现存的献血制度,希望建立中央血库,但改革总会有阵痛,刚开始会有血液不够的问题。

 

“科学家研究过了,您的造血干细胞非常活跃,定量抽取并不会影响到您的健康。”他说,“请问,您愿意每天捐献出一部分血液,来挽救广大患者的生命吗?”

 

王尔多觉得并不是一件坏事,况且,他对自身并不太在乎,就轻轻点了点头,因为活动的关系,蔓延到脖子的石头发出“喀啦喀啦”的响声。

 

“您真是太伟大了,全体人民都会感激您的。”官员很激动,连连道谢。

 

王尔多心想,自己终于要做一件好事了,笑容有了几分实在的幸福。即使他依旧觉得,自己并没有付出什么,和其他的巨人相距甚远。

 

很快,这项工作就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,针头埋入王尔多后脑的头皮里,有点痛。

 

“如果把医生摔下去,会挨骂的。”王尔多想,他控制着自己不要发抖,于是很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。

 

透明胶管顺着他后脑垂下,为了防止有鸟类啄破,人们不得不在王尔多石化的肩膀上打洞,一直打到他的脚后跟,再把胶管埋入地下放置好的金属通道内。

 

如果,有人能透视到水泥路面以下,就能看见鲜红色的输送生命的管道,从王尔多脚下,通向各大医院。王尔多就站在蛛网的中心。

 

不知道这算不算成为英雄,在软管开闸之后,他每天又多了一项安排——竖起耳朵,关注医院的病人对自己的感谢。

 

奇怪的是,那些正好跟他同样血型,又能排到名额的病人家属,大多感谢命运,感谢主治医生,很少有感谢自己,就像人们往往不会感谢城市的某一项公共设施。

 

“可能这件事真的无足轻重吧。”他想。

 

 

11

 

 

某一天早晨,王尔多突然发现石化的痕迹已经蔓延到了自己的下嘴唇,他轻轻抬了抬舌头,感觉有些发麻。

 

某一种冥冥中的指引告诉他,虽然还没有死,但该给世界说遗言了。

 

“说什么好呢?我恨这个世界?”王尔多想,他确实是恨的。

 

王尔多突然想起幼儿园,老师每天放学都会给最乖的小朋友发贴纸,他一直觉得如果自己努力做到最好,也会得到贴纸的。

 

可是,每一天,每一天,他都看着小红花贴到别的小朋友脑门上,他明明已经足够努力了。终于,等到学期结束的时候,他看见老师拿着小红花走向自己,然后,把它贴在了同桌的脑袋上。

 

“其他同学要继续努力哦。”老师很温柔地说。

 

怎么办呢?已经没有下个学期了,已经努力到尽头了。他一直在追逐被喜欢,与其说恨,不如说埋怨这个世界,简直太冷酷无情,太吝啬了。

 

那么,如果不能被喜欢,不被讨厌也是可以的呀。

 

于是,王尔多做了一件之前一直不敢做的事,他几番犹豫才开口说:“我向我的老师和同学道歉,真的很对不起。”

 

巨人时隔多年的再一次开口,理所当然登上热搜。

 

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,有猜测王尔多当初诬陷了同学的,有说他立宽容牌坊的,有说他哗众取宠的,网友们打成一团,各执己见争论好几天。

 

他们想要弄清楚王尔多的真实想法,但它永远藏在那一张微笑着的岩石嘴唇之后了。

 

 

12

 

 

又过了几个月,王尔多眼前蒙了一层灰蒙蒙的雾,只有在阳光最猛烈的中午,他才能勉强辨认这个世界的轮廓。

 

没有人为一座雕像停下脚步,哪怕雕像仍在源源不断供给着血液。

 

王尔多想,终于要结束了,做一个不太坏的普通人,真辛苦啊,辛苦到他必须为此付出全力。

 

在某一个普通的晚上,毫无征兆的,软管里的血液停了,变成了一小节石柱。

 

医生们最先发现了王尔多的离开,有些不忙的科室,自发组织起来,站在窗边,注目送别。

 

第二天,消息就在全国传开。

 

废物巨人的脚下出现了第一束鲜花,接着是第二束,第三束,慢慢铺成了花海。

 

“他其实也没那么差。”

 

“说实话,他是对我们生活影响最小的巨人了。虽然假了点,但每天上下班看到他的笑容,也挺治愈的。”

 

“之前他的血救了我的命,但我出院以后忙,后来居然忘了感谢他。”

 

当负面的消息暂时偃旗息鼓,海面下沉默的大多数人,就仰起了头。

 

 

13

 

 

王尔多终于也上了教科书。

 

伟大、勇猛这些词和他毫不沾边。

 

人们形容他——是个好人。

 

 (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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