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需要结婚

 

李森回家的时候,魏婷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回微信,很久没动静的大学寝室群又热闹起来,因为其中一个室友要结婚了。

 

她点进群里王红琴的头像,想问她打算给多少钱的随礼。

 

就在这个时候,李森从她面前经过,她闻到一股果香味,应该来自洗发膏或者沐浴露,但绝不是家里正在用的那种。

 

“你洗澡了?”

 

“嗯,在谭冰家洗的。”

 

谭冰是李森的朋友,他俩在一年前认识,然后迅速就发展成了如胶似漆的密友。一个月里,至少有一半的时间,两人都聚在一起鬼混。

 

魏婷讨厌这个人,觉得他很不识趣,但凡有点眼力见的,都不该这么频繁找一个有对象的人出来玩。

 

“你在他家洗澡干什么?”魏婷跟着进了卧室。

 

“打完球,顺便就洗了。”李森一边说,一边脱下衣服丢进洗衣机,“别尽问奇怪的问题。”

 

“你什么时候买的这条裤子,我怎么不知道?”魏婷指着他下半身。

 

“哦,这是谭冰的,我的汗湿了,就拿他的穿了。”

 

“你以前打球也没穿过他的……”魏婷说。

 

“问问问,有完没完?”李森几下把裤子脱了,连同包里那条,一股脑丢进洗衣机里。

 

“可是我就是觉得,穿别人的裤子不好,又不是冬天,不卫生。”

 

“好了好了,我知道了。”

 

李森去厕所冲了脚,回来趴在床上,开始看网文。再过一会,他就会进入不管别人说什么,都只会“嗯”的断线模式。

 

魏婷赶在这之前开口说:“芸芸要结婚了。”

 

“哦。”

 

“我说,芸芸要结婚了。”

 

“谁啊?”

 

“我室友,你忘了?跟我关系还行的那个。”

 

李森又“嗯”了一声,把手里的小说往下划了两页,他感觉到魏婷在盯着自己,识相地又补了一句:“她年纪不小了吧,结婚正常。”

 

“二十七岁年纪很大吗?”

 

“反正是不小,女人嘛,二十七岁也该结婚了。”

 

魏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,说:“我也二十七了。你觉得我老吗?”

 

最近魏婷总能在朋友圈看见谁谁在求婚了,谁谁结婚了,甚至还有晒娃的。好像大家都进入了人生新阶段,只有她还在谈个没着落的恋爱。

 

“你不老啊。”李森说。

 

“是吗?可是你刚才的意思就是,二十七岁就是老女人了,得找人嫁了,不就是这个意思吗?”

 

“我没这么说,你年轻,一点都不老。”

 

出租屋里的洗衣机底座不稳,滚筒每转一轮,就发出一阵吱呀吱呀要断气的声音。房间里很闷热,尽管开了空调,腋下依然湿湿黏黏。

 

魏婷有一个瞬间想使劲拧李森的胳膊,把他掐青了,用指甲抠出血才好。他明明知道女人没了青春,以后日子会不好过,还故意装傻,没有一点担当和责任心。

 

可是听着洗衣机的哀鸣,她这股气又被压进了心里。

 

“你看,芸芸她要在教堂结婚,这地方拍照还挺好看的。”

 

李森瞟了一眼屏幕,说:“这边没教堂,上海那边才有这种欧式的。”

 

“可是我不想在县城酒店里举办婚礼,布景又土,七大姑八大姨看我们像看猴。”

 

“还好吧。”

 

“你再看看,至少也要搞得洋气一点吧?”魏婷把自己的手机压在李森的屏幕上面,“我也想要这种风格的,确实好看。”

 

“到时候再说行吗?再说了,为什么一定要办酒席?我结婚就领个证就行了呗,我妈当时结婚也没办啊。”李森打断她。

 

魏婷脸色有点难看,指甲扣着手机壳后面的碎钻,还好它粘的紧,没有掉下来。她说:“我想穿婚纱。”

 

“不聊这个好不好?你今天怎么了?你这样搞得我很焦虑,我觉得很可怕。”

 

结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吗?魏婷觉得有点累,她想问李森什么时候向自己求婚,但又想象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场景,甚至没有办法把“嫁给我”这句话和李森的脸联系在一起。

 

 

 

 

两个月后的一天,魏婷陪王红琴在商场一楼买衣服。

 

逛了大概一个多小时,王红琴说要喝奶茶,她点了一杯二十三块钱的,又问魏婷喝不喝。

 

魏婷把点单牌拿过来,迅速浏览一遍,说:“不了,一会还要吃饭呢。”

 

“就是要吃饭的时候喝啊。”

 

“我减肥,你喝吧。”

 

王红琴没再多说什么,她接过纸袋,连同新买的衣服一起左手提着,右手从魏婷臂弯里穿过去。

 

“前面新开了一家网红店,咱们去那里吃吧?听说味道还可以,而且……还挺平价的。”

 

魏婷笑起来,说:“好啊,我都要饿死了。”

 

在等菜的间隙,魏婷打量着餐厅的装修,看起来像是那种情侣会来的地方——整面墙都是涂鸦,每桌还配个布艺小熊和一束爱心气球。

 

“怪浪漫的,你下次可以叫男朋友一起来。”

 

“他不爱来这种地方,光靠外卖就能养活他了。”魏婷说,“你可以和你老公来啊。”

 

“带他来干什么?他现在赚的钱还不够花。”王红琴很嫌弃地撇了撇嘴,又问,“哎,说回来,你男朋友什么时候向你求婚啊?你们都谈了快三年了吧?”

 

“我不想和他结婚。”

 

“为什么?他不是挺好的,工作也稳定,铁饭碗,公积金又高。”

 

“可是他在家里就像一块木头,三棍子打不出个屁。我现在看到他就烦,再看看吧。”

 

“别在看了,我跟你说,找个差不多的赶紧嫁,眼光千万别太高。说实话,过了二十五岁,再想找对象,那都是被别人挑剩下的。”

 

王红琴见魏婷神色有些异常,又赶紧改口道;“不过女的跟男的不一样,咱们可能是想找更好的,那男的是真没人要。你现在把对象蹬了,下一个大概率还不如他。”

 

“也不一定吧……”魏婷有些迟疑,“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,我不想结婚。”

 

“你在说什么呢?你不要孩子吗?”

 

“生孩子太痛了,而且听说生完老的快,还会漏尿,长妊娠纹。”

 

王红琴打断她说:“那要分人,你身体这么好,怕这些做什么?你想,到了五十岁,六十岁,人是会越来越脆弱的呀,到那个时候,你还没有个伴儿,那是什么感觉?”

 

不用她讲,魏婷也能想象,无非是住在一个刚还完贷款的四十平屋子里,一个人买菜、做饭、吃饭,一个人收拾碗筷、洗碗,然后躺在床上,看电视或者刷手机直到天黑。说实话,这样的生活是有够凄惨的。

 

魏婷把头低下来,帮着王红琴把碗筷用烫水过了一遍,说:“到时候再找也来得及,还有那么多二婚女的给我垫着呢,她们不照样嫁的出去?”

 

王红琴听了这话,翻了个白眼,又叹了口气,颇有恨铁不成钢的味道,说:“你愿意找离异带孩子的吗?或者或者啤酒肚秃头的?或者吃饭打嗝、睡觉放屁的?”

 

“就算现在结婚,男人老了不都一个样子。”

 

“能一样吗?好歹是你看着老的,能嫌弃到哪里去?我是把你当朋友,真心希望你好。我有个姨妈,年轻的时候听说还很漂亮,现在年纪大了,经常到我们家串门,她过得很苦的,我不希望你变成那个样子。再说,你男朋友挺好的,真的。”

 

“他不行。”

 

“怎么就不行了?”王红琴突然笑起来,她凑近把声音压低了,调侃地问,“你们性生活不和谐?除了这个,剩下都可以调教的嘛。他那方面怎么样?”

 

“我不太看重那方面……”

 

店员把烤鱼锅端上桌子,两个女人心照不宣地停止了对话,她们看着店员的背影,他应该是个来打工的大学生,围裙扎得很紧,勒在白色的工作衬衣上,显得整个人很挺拔。

 

“还挺帅的,”王红琴托着下巴看他,“帅哥店员是这家店的卖点。”

 

魏婷笑起来,但她没有丢下刚才的话题,也像王红琴那样凑近问:“你和你老公性生活怎么样?多长时间一次?”

 

“啊?他呀,忙得要死,还有什么性生活?一个月两次吧,我还嫌他烦。你们呢?”

 

“我们……差不多半年一次吧。”

 

“半年?”王红琴瞪大了眼睛,见魏婷有些不自在,才赶紧低头夹了块鱼,砸吧砸吧吃完后,才又说,“那是有点少,你没意见吗?”

 

“我其实也不太想要,他弄得我有点痛,可能我跟他那个不太合适。”

 

“他时间太长了吗?”

 

“倒也不是,可能是我太紧了。”

 

王红琴咯咯笑起来,边笑边用白眼飞她。

 

“所以我不愿意和他结婚,性格不怎么样,那方面也不行,除了稳定,没什么优点了。一想到和这个人绑在一起,我就觉得……”

 

“觉得有点亏是吧?”

 

魏婷点点头。

 

“那你还不赶紧再找一个?青春都要过了,耽误不起了。”

 

“万一分手了找不到呢?”

 

王红琴愣了一下,觉得这是个问题,但很快,她就又眼波流转起来,说:“有个法子,就是有点缺德。”

 

“什么法子?”

 

“骑驴找马呀!反正你男朋友整天在外面野,你就在交友软件上跟人先聊着,找到合适的立刻把他蹬了。要是找不到,你也不吃亏,左右算个兜底。”

 

魏婷听到这话,筷子停了下来,捂着嘴笑:“说什么呢你,这不好吧,我成什么人了?”

 

王红琴也笑:“人不为己,天诛地灭。谈恋爱本来就是双向选择嘛。”

 

“那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?”

 

“你既然都不想跟他结婚了,说明你也不喜欢他,就当是快刀斩乱麻呗。”

 

汤底被煮的咕嘟咕嘟冒泡,没剩多少肉的鱼骨被裹上了一层糖色,王红琴从桌子那一头绕过来,坐在魏婷旁边。她掏出手机,点开屏幕上的分组,里面是三四个社交软件。

 

魏婷从来没听说过这些名字,她像个乡巴佬,被带进了新世界。她一边看,一边啧啧称奇,问:“你这么搞,不怕你老公发现吗?”

 

“他不看我手机,”王红琴得意地补充道,“婚姻中最重要的是什么?是信任。”

 

她们又笑起来。

 

魏婷这些软件的名字挨个记了下来,等到店员过来调低电磁炉的瓦数时,这场聚会也就到了尾声,这两个女人看起来都是心满意足。

 

 

 

 

王红琴买单的时候,魏婷突然想去厕所,她把钱过去后,让对方在门口稍微等一会。

 

这家店的厕所安置在最里面,魏婷往前面走了有一段距离,拐个弯,又拐了一个,才看见那个勾勒着粉红色线条灯的门。

 

她本来是要径直走进去的,但在某一个瞬间,却看见不远处窗边有一张熟悉的脸。她以为是自己看错了,但并没有,那边坐的是她的男朋友李森。

 

他和一个男生挨着坐,两人说说笑笑,他还提起茶壶,给那个男生倒水。他在家从来没这么殷勤过。

 

魏婷没有急着过去,她平静地转身走进厕所,在里面蹲了好一会,给王红琴发消息:“我遇到我领导了,他有事要跟我说,烦的要命,你要不先回?”

 

王红琴发了两句牢骚,又说了几句表示同情的话,然后就没有再回复了。

 

魏婷从包里套出粉扑给自己补了个妆,用上面自带的小镜子涂了口红,想了想又在脸上点了几下,充当腮红。

 

等这一切都收拾妥当之后,她才推开门,挺直了腰杆朝男友那边走过去。

 

她快要走到他们桌边的时候,李森还在兴致勃勃地说话,是那个男生先发现魏婷的,他轻轻拍了拍李森的肩膀,示意他往右边看。

 

“你怎么来了?”李森先是愣了一下,扭头看了看那个男生,面向魏婷的时候,他脸上的笑容迅速收下去,眉头在同一时间皱了起来。

 

“我怎么就不能来?我和王红琴在这吃饭,看见你们了。”魏婷在他们的对面坐下,问,“他是谁?”

 

“谭冰啊,你知道他的。”

 

“你不是说去打球了吗?”

 

“去了呀,打完吃个饭。”

 

“球呢?”

 

“在我家。”谭冰说。

 

魏婷看向他,他看上去细胳膊细腿的,看上去就不怎么高,站起来撑死一米七到头了。魏婷能感觉到他也在观察自己,这让她觉得有点冒犯。

 

过了一会,谭冰先客气的笑了笑,然后拿出手机,回避了视线。

 

魏婷注意到他的屏保是一个动漫男生,站在一片樱花树下,她伸手拿过李森的手机,屏幕是同一种画风的樱花树,下面也站着一个男生。

 

她直直盯着李森,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。

 

可惜李森什么也没表现出来,他只专心夹着锅里的鱼。明明刚才他们聊得还很热切,现在她来了,好像让一切都变得无趣起来了。

 

“你们明天还出去吗?”魏婷问。

 

听到这话,谭冰也抬起头看向李森,两人都在等他的回答。

 

“去啊,约好了都。”李森还在夹鱼,他面不改色地说。

 

魏婷感到愤怒,一方面是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,更重要的是,谭冰表情很轻松,甚至有一些得意。

 

“你觉得这样合适吗?怎么?回家就是为了睡觉是吗?那你还和我在一起干什么?”魏婷把李森的手机重重拍在桌子上,远处的店员扭头往这边看了看,“你以为我没有朋友吗?我为什么不这么玩?我朋友都有对象,我要是天天这个样子,人家对象还不知道怎么恶心我呢!”

 

说完,她扫了一眼谭冰,觉得他应该是听懂了。

 

“说话啊,你哑巴了?”魏婷非要李森开口,“你觉得呢?”

 

“你别在这吵,先回去。”

 

“我凭什么回去?要走也不应该是我走。”

 

“你的意思是要我走是吗?”谭冰问。

 

“你说呢?”魏婷看着他。

 

他们俩像两块坚固的顽石,共同形成了一块堡垒,把对面的魏婷挡在外面。

 

“我不走。”谭冰慢条斯理地说,“李森希望你走。”

 

魏婷平复了一会,才说:“你没有对象吗?没有自己的生活是吗?非要扒着别人的?”

 

“我没有,我的生活就是和李森一起。”他有些轻蔑地笑了笑,问,“你呢?没有自己的生活吗?”

 

魏婷看向李森,她的对象不愿意帮她说一句话,这让她感觉到委屈和愤怒,又不愿意在对方面前显得软弱。于是,她刻薄地问:“你是死同性恋吗?你喜欢男人是不是?”

 

谭冰笑了,不答话,而是转过头对李森说:“我吃饱了,走吗?”

 

“走吧。”李森放下筷子,一边用纸巾擦嘴,一边站起身。

 

“你敢走试试?”。

 

“不要再丢人了。”李森说。

 

他走得毫不犹豫,反倒是谭冰转头看了一眼魏婷,然后他快走几步,跟上了李森。

 

 

 

 

那天之后,魏婷和李森好几天没有说话,她刻意把家里的气氛搞得很压抑,让谁也不感到舒服。

 

这么做到头来却只伤害到了她自己,李森完全没有受到影响。

 

他照常起床,去厕所刷牙,用过了水的毛巾擦几把脸,然后拿起沙发上的公文包出去上班。到了晚上,他回家去厕所冲冲脚,躺在床上刷手机,一直到深夜。

 

他原本和魏婷的交流就少得可怜,现在,更是一句话都不讲了。最可气的是,他过得游刃有余,就好像之前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。

 

魏婷故意把收拾房间的声音弄得很大,擦电视柜的时候,拔掉路由器上的网线。李森就从房间里走出来,然后拿起路由器检查一番,再把网线插上。

 

等他回到床上,魏婷又去拔。这次,他就不再起来了,反正刷网页也不耗费多少流量。

 

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有一个月,起初魏婷是很痛苦的,慢慢也就开始习惯了。她甚至觉得,以前难以忍受的一个人在家的时间,比和李森共处一室要更加轻松。

 

紧接着,她打算给自己找点事做,想起了王红琴给她推荐的那些社交软件,挑了一个语音交友的安装在了手机上。

 

因为她觉得反正是李森有错在前,所以心中即使偶尔闪现出一点源自道德的谴责,很快也被报复的畅快给压了下去。

 

她找的第一个男人,距离她和李森的合租房有十几公里,这样就不担心和那个男人发生什么偶遇。

 

那个男人是个健身教练,相册里有赤裸着上半身的照片,肌肉很精壮。

 

连接语音的时候,魏婷有点紧张,她只说了句“嗨”,就不知道该讲什么了。

 

好在那个男人性格很开朗,有的没的聊了一会,问她:“咱们俩不远啊,你在哪个区?”

 

“松林区,不远吗?”

 

“不远,我有个朋友也住那边。我去过你们那边的商圈,有个动物咖啡店,里面养豚鼠,还有宠物猪什么的,还挺有意思的,有空我带你去玩。”

 

“宠物猪?”电话那头的魏婷睁大眼睛。

 

“对,不过你知道吗,这种店里养的都是肉猪崽子。等几个月长大了,就把它们处理掉。”

 

“怎么处理啊……”

 

“还能怎么处理?卖给肉贩子,拿木棍往头上一敲,猪崽子腿就直瞪瞪的,然后脖子上划一刀,拿个盆接着血,送到后厨掏干净内脏,就变成小乳猪肉了。”

 

魏婷皱了皱眉头,觉得有点残忍,尤其是这个男人边笑边说,像是在讲什么有趣的事情,显得他更加没有同情心。

 

男人还在滔滔不绝,魏婷却很快就没有了兴趣,她借口要去洗澡,就挂了电话。

 

李森回家完全没有注意到魏婷的做贼心虚,至少在他躺在床上之前,心情都轻松愉快。关上灯后,魏婷依旧背对着他睡,她习惯性地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,但过了一会,又把手机塞到了枕头底下。

 

李森对此一无所知。

 

 

 

 

魏婷已经沉迷在了这个软件里,因为男友基本不在家里待,给她提供了充分的时间。以至于她甚至开始嫌李森回家太早。

 

她突然发现,这个世界上有茫茫多的男人,他们各有各的性格,而且,大多数还单身。有些人已经过了二十七岁,三十多岁也是有的,并不像王红琴说的那样秃头,离异,还带娃。

 

不过,魏婷更喜欢稍微年轻一点的,觉得他们身上有朝气。

 

她和一个大学生打过几次电话。

 

刚认识的时候,那个男生问她:“你还在上学吗?”

 

魏婷之前也被问过年龄,如实回答后,男女之间的暧昧就瞬间烟消云散了。于是她撒了谎:“算是吧。”

 

“怎么叫算是呢?你大几啊?”。

 

“大三吧。”

 

“我发现你很爱说‘吧’哎,我也大三,你多大了啦?”

 

魏婷快速在心里算了一轮,回答道:“二十二……”

 

“真的假的?你比我大两岁呢。”

 

魏婷不知道该怎么圆谎,索性就不再说了,男生大概是以为她在开玩笑,也没多问。

 

后来,两人熟悉之后,男生总说学校里的事,魏婷爱听这些,又很难接话。撒过一个谎,就要用很多谎来圆,她为此精疲力尽。

 

男生问魏婷在哪个城市,说放暑假的时候来找她玩。到这个时候,魏婷心中就突然涌现出一股难过。她想,如果自己再年轻几岁,也许真的会跟这个男生有可能。

 

如果相见是什么感觉呢?他大概会拉住她的手,会和她在市区闲逛,吃吃喝喝,坐最晚一班的地铁,最后在夜晚的凉风中唱歌给她听。

 

魏婷知道,他唱歌好听的。

 

可是这些都是年轻人才会做的事,从这一刻开始,到往后的几十年,她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日子了。

 

魏婷只能说:“暑假我家里有事,下次吧。”

 

男生有点失落,很快振作起来说:“寒假也行,不过我过年要回家,只能找你玩一个星期。”

 

“再说吧。”

 

那天,男生在主页发了一张向影子伸手的照片,配文是“你会来吗”。

 

魏婷盯着这个页面好久,然后长长叹了口气。她也想发一张照片,伸出手找了很多个角度,怎么拍都不好看。

 

她把照片拉大,看见自己的皮肤有了细纹,像是小时候见过的阿姨的手。这一下子,就把她从幻想拉回到了现实。该关注眼前的事情,她想。

 

 

 

 

魏婷又开始在软件上找那些过了二十七岁的男人,把那个大学生只当做美好的消遣。她需要找一个合适的人,只要比李森好一些就行了。

 

她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,很多次,她刚挂电话没过三五分钟,就能听见李森把钥匙插进防盗门的声音。

 

这一次,魏婷和一个三十岁,做广告行业,没结过婚的男人聊得投缘。她被这个男人逗得多次哈哈直笑,忘记了看时间,等到发现的时候,已经比李森通常回家的时间还要晚半个小时。

 

她匆匆忙忙挂断了电话,感到心虚又幸运,好在李森今天好死不死地晚回家。

 

她在床上坐了一会,因为说了太多话所以感到口渴,打算走出卧室,去厨房倒一杯水。她拉开卧室门朝厨房走去,余光瞟见沙发上坐了个人,她猛地一哆嗦,往后推了两步,头皮一阵发麻,心如擂鼓。

 

李森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。

 

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?”魏婷低声问他,这是她最近对李森说的第一句话。

 

“刚才。”

 

“你吓我一跳。”她强作镇定地抱怨。

 

“这就吓到你了?”

 

“你怎么不进卧室?”

 

“懒得动。”

 

魏婷打量着李森的表情,他只盯着手机看,脸上并没有抓奸的怒容。

 

他回来多久了?听到了多少?还是一点没听到?魏婷知道卧室的门板隔音不怎么样,就算不能每句话都听清楚,也能知道自己在打电话。何况,她刚才有好几次在大声地笑。

 

她突然想,也许今天就要和李森分手了。他们在一起的这三年多,她穿过的衣服就有两大箱,还有一柜子的书,杂七杂八的摆件,一个跟风买的烤箱,一个加湿器,还有电暖炉……这些东西搬家的时候该怎么处理才好,李森是绝对不会再帮她了。

 

想到这些她就觉得头痛,懊恼自己就不该听王红琴的,不该找什么下家。但事已至此,她又开始想以后该怎么办,要不要和那个做广告的男人在一起。

 

魏婷就这么魂不守舍地端着杯子走回了卧室,过了一会,李森也进来了,他往床上一躺,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。

 

“你……今天怎么样?”魏婷试探着问。

 

“就那样呗。”

 

“去打球了?”

 

“嗯。”

 

“和谭冰?”

 

李森抬起头,直视了她一眼,说“对啊”,然后又把头低下来。他手指滑动着屏幕,文字一行行地滚上去,像是读到了很关键的剧情。

 

他看起来太自然了,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,魏婷心里又不确定起来,即使怎么想都不应该,但她又升起了一丝希望——生活没有发生任何改变。

 

 

 

接下来的几天,魏婷一直处在惴惴不安中,但这种感觉随着李森平静的态度而逐渐消退。

 

周六,她和王红琴约了顿午饭,被安慰了几句,她越来越相信自己逃过一劫。

 

王红琴说,她明显就是舍不得李森,毕竟三年,就算是条狗也有感情了。她又说,李森不在家待着也不坏,魏婷每天都可以换换新口味,不像她老公,看她像看眼珠子似的。

 

这话让魏婷有点不高兴,可王红琴说这话的时候,表情又确实很真诚。

 

魏婷回家的时候,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左右了,她进了屋,发现卧室门关着,里面有电视的声音,李森平时不会这样的。

 

她快步走过去,把门推开,想象中的场面并没有出现。她看见李森和谭冰背后枕着靠垫,穿着宽松的短袖和短裤,并排躺着,离的很近。

 

床上支着小桌板,上面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,和一杯奶茶。

 

两人因为她的突然闯入而感到不自然,场面静止了一会,李森坐起来按下了视频的暂停键。

 

魏婷盯着他们,快步走过去,她要看他们在看什么东西。她一下子把电脑转向自己,心想,如果是直播、球赛,哪怕是黄片,都没什么所谓。

 

但都不是,上面是一部东亚的电视剧——两个男人在空荡荡的夜晚的办公室里,一个在工作,另一个从背后环绕着他。

 

画面怪极了,魏婷愣住了,随后猛地抬高声音:“你们在看什么东西?”

 

李森抢过电脑,第一时间把它合上,才说:“关你什么事?”

 

魏婷想要把它夺过来,指甲李森的胳膊上抠出了印子,李森却毫不妥协,死死抓着。后来,他被弄痛了,使劲把电脑往回一抽,魏婷重心不稳,撞在了柜子上。

 

谭冰用一种看泼妇的眼神看她,这激怒了魏婷,她的怒火瞬间转移到了谭冰的身上。

 

“立刻从我的床上下来。”她指着谭冰的鼻子。

 

“凭什么?这也是李森的床。”

 

“我让你下来!”

 

“可是我不想。”谭冰这次不回避她的眼睛了,他刻意很悠闲地说。

 

魏婷开始深呼吸,觉得自己受了委屈,这个该死的男人伙同她的男朋友在欺负她。她想:“这是我的家,我在这个家里没有一点权力,甚至不能拿他们俩怎么办。”

 

那么她努力让情绪从悲伤变成愤怒,不让对面的人看一丝笑话。她刻薄地骂他:“躺在别人的床上你有快感是吗?你这个贱人,你不知羞耻!”

 

谭冰不为所动,反倒是李森耐不住了,喊道:“够了!有完没完?”

 

“对啊,你说得对。”谭冰拉了拉李森的胳膊,坐起身盯着她说,“你也是,你也不知羞耻。”

 

魏婷还想说什么,但这句话突然激起了她前几天出轨的事,顿时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引线的炮仗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。

 

她看着床上的两人,两人也看着她,她觉得他们好像什么都知道,也可能什么都不知道。但她不敢戳穿,只能骂两句狠话,然后气急败坏地走出去,摔上房门。

 

魏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就像李森前几天那样。她听着卧室里的声音,用手抹了把左边的脸颊,一会又抹了一把右边的,像一块雕塑。

 

 

魏婷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和李森分手,但她更加努力地找下一个对象。

 

李森开始频繁地带谭冰到家里,这个时候,魏婷就拿着耳机坐在客厅里打电话,她想好了,反正如果被问起来,就是和朋友聊天。只是她一直找不到满意的人,不是这里有点问题,就是那里的缺点难以深受。

 

这样温水煮青蛙的日子又过去了一段时间,魏婷又开始觉得,换成其他人绝不会让她有这样过分自由的行为。她感情已经转移到了其他的地方,李森变成了一个平摊生活成本,搭伙过日子的工具。

 

后来,李森回了一趟老家。

 

等他回来的那天晚上,魏婷躺在床上快要睡着了,突然听到他说:“过几天我们去领证吧。”

 

她没有想象中激动,问:“我老了以后,生活不能自理,你会照顾我吗?”

 

“会的。”

 

李森是一个重承诺的人。

 

于是,魏婷说:“行啊。”

 

之后,他们各自入睡,不再说一句话。

 

(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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